第七章 此曲能得幾回聞?

船行江上,陳操之豎笛一曲吹畢,大風忽起,渡船飄飄向下,無法在對面的楓林渡口靠岸。

這是艘小渡船,坐著陳操之、冉盛、祝英台和二婢,三輛牛車還在北岸等待那艘大渡船。

黑雲大幕一般自西向東拉開,遮蔽天際,近午的天色陡然陰暗下來,小渡船順流激駛、隨波起伏,祝氏二婢,驚慌道:“風這麽大,會不會傾舟啊?”

祝英台卻還鎮定,只是瞪大了眼睛注視著陳操之。

陳操之從容將柯亭笛吹口拭凈,罩以青布囊,收入木盒,說道:“不用擔心,渡口選在這裏是有講究的,這一段江面開闊,水流平緩,既有風浪也不至於湍急,而且南岸是茂密的楓樹林,北邊是聳立的齊雲山,也起到了很好的阻擋風力的作用——坐好了,莫要擁擠在一側。”

年老的艄公穩穩操舟在離楓林渡口三、四裏外的下遊某處靠岸,大雨已經瓢潑而下,雨具全在那邊牛車裏,眾人都下不了船。

年老的艄公認得陳操之,這樣俊美的少年郎無論是誰都是一見難忘的,說道:“陳郎君莫急,就在船上候著,反正現在也無法回渡口載客——對了,你們陳家塢的人昨天這個時候就在渡口等著陳郎君回來,臨近午時才回去,說今日還會來。”

冉盛忙問:“老艄公,陳家塢來接我們的人長什麽模樣?”

年老艄公答道:“一個駕牛車的四、五十歲,寬臉厚唇,另一個斷了一臂,面相有些兇惡——”

“哈!”冉盛喜道:“小郎君,是荊叔和來福叔,算到我們也是這幾日回來,所以每日這個時候就來看看。”

祝英台坐在船尾,看著傾盆大雨灑落在江面上,那錢唐江水好似沸騰了一般,奔流激蕩,如墨般的黑雲直似要壓到江面上,水漲船高,眼看著江水漫過了江岸的那塊巨石——

不知為什麽,在這樣風雨飄搖的孤舟上,潑天大雨、江水洶湧,祝英台卻覺得很安心,又有一種無可名狀的、躍動的、浮躁的快活。

“小郎君,快看,那是荊叔!”冉盛突然大叫進來,不顧大雨鉆出船艙立在船頭使勁招手。

斷臂的荊奴戴鬥笠、披蓑衣、撐柳木杖大步在前,身後是來福駕的牛車,他們看到一艘渡船過來了,被風吹到江下遊,便趕過來看看,卻還真是陳操之和冉盛。

來迎接陳操之的除了來福和荊奴之外,竟然還有潤兒,潤兒由小嬋帶著,這時從車上下來,小嬋打著傘,牽著潤兒走近一些,潤兒歡喜得小臉通紅,銳聲道:“醜叔——醜叔——潤兒接到醜叔了,潤兒和阿兄說好的,一人接一天,昨天是阿兄來,阿兄沒接到,潤兒今日卻接到醜叔了——”

冉盛已經冒雨跳上岸去了,斷臂荊奴趕緊取自己頭上的竹笠給他戴上,冉盛叫了一聲“荊叔——來福叔。”便大步來到潤兒跟前,作揖道:“潤兒小娘子安好。”

潤兒仰頭看著高高大大的冉盛,亮晶晶的眸子蘊著笑意,脆聲道:“小盛你也好。”

冉盛又向小嬋問好,忽然一陣疾風刮來,小嬋握傘不住,那把油紙傘飄搖飛起,冉盛縱身一躍,卻沒抓住,那把竹青色的傘直向江中飄去。

潤兒拍手道:“哇,飛起來了,真有趣,真的趣——醜叔看到了沒有?”

竹青色的油紙傘就從渡船頂篷上飄過,又借風勢飛了一程,最後落在江面上,青色一點迅速流逝。

“子重兄,那就是你侄女陳潤兒嗎,為何叫你醜叔?”祝英台奇怪地問,細長嫵媚的眼睛打量著陳操之。

陳操之微笑道:“自然是因為我長得醜了,英台兄不知道吧,我小字六醜。”

“六醜!”祝英台興味盎然道:“嗯,哪六醜呢?”

陳操之道:“我亦不知,我母親取的。”

祝英台仔細看陳操之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輕笑道:“哪裏醜了?哦,原來是說反話呢。”

陳操之轉頭望著滔滔江水。

……

大雨來得猛,去得快,等三輛牛車擺渡過了江,都已經是午時初刻了。

雨停了,但道路很泥濘,陳操之、冉盛都坐車,潤兒一定要和醜叔同坐一輛車,小嬋就一起跟過來了,陳操之想起去年大雪歸家、履襪被雪水浸濕、小嬋把他冰冷的雙足緊緊抱在懷溫暖的情景,那種溫暖和感動至今猶在——

牛車碾著泥濘行駛,潤兒靠在小嬋身邊眼睛盯著醜叔,不停地問這問那,陳操之一一作答,聽說後日就可以去見母親,潤兒高興極了。

到達陳家塢時,陳母李氏、宗之、族長陳鹹等叔伯兄弟都迎了出來,陳母李氏笑眯眯道:“來福去了那麽久沒回來,我想是接到你了。”

祝英台上前向陳母李氏施禮,陳母李氏得知祝英台是兒子的同窗友人,自然是熱情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