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的陳郎君?

升平三年孟夏月二十二日辰時,陳操之主仆三人離開獅子山下徐氏草堂,踏上歸鄉之路,徐藻博士特意休學半日,攜子徐邈相送陳操之,學堂的寒門學子二十余人也都來為陳操之送行,陳操之博學多才、性情溫和內斂,在學堂裏人緣甚佳。

至於那些士族學子,除了丁春秋與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外,並無其他人與陳操之有過密的交往,丁春秋、祝英亭已經回鄉,但不知為何卻不見祝英台的蹤影?那日在城南驛亭祝英台說了要為陳操之送行的,看其平日為人,只以才學傲人,未見其以門第傲人,而且祝氏兄弟來徐氏學堂兩個多月都是與陳操之、徐邈等寒門子弟交往,對士族子弟反而理也不理,所以陳操之對祝英台未來相送感到很奇怪,命冉盛到祝英台租住的農舍去看看,莫不要出了什麽意外!

冉盛腿長體健,奔跑如飛,不一會就回來報說,祝氏郎君已經搬走了,一早搬走的。

陳操之不勝嗟訝,祝英台再怎麽無禮,也不可能要離開吳郡而不向徐博士辭行,上次祝英亭走得那麽匆忙,也還一早拜別了徐博士才離開的!又想:“或許祝英台在驛亭那邊等著為我送行吧。”

真慶道院的黎院主知道陳操之今日回鄉,早就在院門前的古柏下等著,見陳操之在一群送行者的簇擁下走過來,便迎上前稽首道:“小道一早誦率道眾誦讀《太平洞極經》為陳郎君祈福,天、地、水三官、五嶽四瀆、川谷諸神,共佑陳郎君一路平安。”

陳操之入真慶道院禮拜三清後出來,黎院主堅持要送陳操之到城南驛亭,一行人穿城而過,就有那婦人女郎、閑漢幼童綴在後面,婦人女郎是貪看陳操之俊美的容貌和灑脫的風儀、閑漢幼童則是看熱鬧,卻都說是為了陳郎君送行,等到了城南,竟聚起了數百人,浩浩蕩蕩出了南門,不斷有老嫗、少婦、女郎往陳操之的牛車上送雞蛋、瓜果、甜餅——吳郡女子比較文雅秀氣,沒有拿果子直接朝陳操之投擲——把個冉盛喜得大嘴咧到耳根,把車稍、車掩的帷幔撩開,盡情收納。

吳郡太守陸納輕車簡從,等在驛亭為陳操之送別,卻見浩浩蕩蕩來了一大群人,起先是大吃了一驚,以為發生了民變,隨即看到走在前面的是陳操之和郡學博士徐藻,才知是為陳操之送行的人群,不禁笑嘆:“相傳衛玠至建康,觀者如堵,今日信矣。”

陸納便對那些為陳操之送行的吳郡民眾說道:“陸某明年將辟陳操之為吳郡文學掾,諸位可以日日看到陳操之。”

送行人群受氣氛感染,歡天喜地得有點莫名其妙,可知後世瘋狂追星族也是有悠久傳承的。

陸納勉勵了陳操之幾句,陳操之拜別陸使君、徐博士,向吳郡民眾團團作揖,離開驛亭上路,便有那大膽的女郎追過來將身上佩戴的香囊扯下送給陳操之,陳操之微笑著接過,又不是收了香囊就非要娶這女郎為妻不可的,只是江左風俗如此而已,何必在人群面前拒絕這種愛慕之意,等到終於離開了送別人群,香囊竟收了幾十只,都是這些女子親手繡的,花鳥蟲魚、點翠鑲嵌,心靈手巧的不在少數。

徐邈和劉尚值還要再送陳操之一程,劉尚值看著陳操之手裏的一堆香囊,笑道:“以後莫要和子重同行,看著那些婦人女郎一個個只盯著子重,對我劉尚值正眼也不瞧,吾心匪石,能不酸楚乎?”

徐邈向來端謹,不苟言笑,這時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冉盛喜孜孜道:“徐郎君、劉郎君,你們看,這有一車的果子、甜餅和雞蛋,哎喲,雞蛋碎了好些個!”

劉尚值從車掩往裏一看,還真是瓜果蛋餅堆得滿滿的,心裏更酸楚了,伸手取了一串櫻桃吃了起來,說道:“實在是氣憤不過,我得多吃一些。”

徐邈、冉盛等人又是大笑。

離驛亭遠了,除了徐邈和劉尚值,其余送行人都已渺不見蹤影,陳操之心裏頗為惆悵,祝英台沒有來為他送行,想起這兩個多月以來可以說是朝夕相處,辯難圍棋、談詩論畫,很有惺惺相惜之意,不知不覺間滋生的友情不用表白也可以相互感受得到,可是今日祝英台卻沒來送行,昨夜二人還在桃林小築對弈了一局,陳操之小負,祝英台笑問:“陳郎君是不是覺得這些日子贏我太多,分別之際,容讓我一局?”

陳操之回首望著漸遠漸小的吳郡大城,心道:“別了,英台兄,祝你早日遇到梁山伯,莫要悲劇化蝶,要平安喜悅才好。”

徐邈與劉尚值一直送陳操之到了三十多裏外的青浦,這才揮淚作別,臨別時徐邈說待他八月入品選拔之後,便來陳家塢住上兩個月,與陳操之一起讀書、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