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章 大道如青天

丁春秋是專門來提醒陳操之這件事的,說完後便冒雨驅車回城。

防人之心不可無,陳操之定品在即,被逐出陳家塢的陳流選在這個時候來到吳郡,只能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

來德怒道:“那個陳七,虧小郎君年前還答應族長給他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竟還想著要害小郎君,這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劉尚值皺眉問:“子重,你猜那陳流能幹些什麽?”

陳操之道:“無他,就是想壞我名聲。”

劉尚值道:“子重在錢唐、在吳郡,風評都是極佳,陳流是什麽樣的人縣上的人都清楚,清者自清,濁者更濁,陸太守、徐博士都知你的品行,陳流想壞你名聲,只會把自己搞得更臭。”

徐邈早早用了晚餐,這時過來與陳操之談論聲韻之學,聽了這事,笑道:“君子之道三: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怕他怎的,那種不容於宗族的敗類,敢來郡上造謠言,倒黴的是他自己。”

陳操之倒沒有像劉尚值、徐邈那麽看輕陳流,陳流在錢唐縣做刀筆吏,心計是有的,更可慮的是陳流背後後主使的是魯主簿和褚氏家族,現在看來褚氏家族與他陳操之是魚死網破、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有完全擊垮褚氏家族,否則的話他陳操之、陳家塢族人在錢唐就不得安寧,總要伺機尋釁的,但以陳操之現在的身份,顯然還不能撼動褚氏在錢唐的地位,所以陳操之還得非常謹慎。

原本脾氣火暴的冉盛聽了眾人議論,卻出奇地沒有說什麽,只是握著把小刀學來德削木頭。

戌時初,祝氏兄弟不請自到,這些日子有時陳操之去祝英台住處,大多時候是祝英台來桃林小築,或品茗清談、或紋枰對弈,祝英台依然是直言快語,初識時是覺得此人狂傲有些可厭,但交往久了,高華氣質流露,讓人不覺得他狂傲,只覺其不同流俗,徐邈、劉尚值都對祝英台非常佩服,徐邈常常與陳操之聯手與祝氏兄弟辯難,互有勝負,興味盎然。

現在祝英台與陳操之對弈雖然還是負多勝少,但已經很少在開局就被打崩,他開局時小心避免中陳操之的圈套,選擇簡明行棋,不與陳操之在角部多糾纏,經過這七、八局的較量,祝英台已經瞧出陳操之的布局非常厲害,中盤力量也很強,常有妙手,官子是陳操之的弱項,只要進入大官子階段,他沒落後三子以上,就有望扳回來,祝英台以為不需要多少時日,他就能完全占據上風,那時和陳操之下棋就沒什麽勁了,就等著陳操之去他住處找他對弈了,高手總要矜持一些嘛。

陳操之與祝英台對弈是全力以赴,祝英台是他前世今生遇到過的最聰明的人,在棋局上祝英台很少會犯同一個錯誤,那些定式騙招只能對祝英台使用一次,第二次他就能從容避過,若是那種很過分的騙招,祝英台還會反擊,讓陳操之得不償失,所以陳操之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這心思是越逼越妙、棋力是越壓越長的,與祝英台對弈,陳操之也覺得自己棋力在長進,總能壓祝英台一頭。

今夜陳操之有些神思不屬,在與祝氏兄弟辯白馬非馬時落了下風,又在其後與祝英台對弈中小負。

祝英台緩緩收著棋子,凝視陳操之,問道:“子重兄有何心事?”

陳操之淡淡道:“輸了就是輸了,何必找理由。”

祝英台道:“這棋應該是你贏的,後面你疏漏太多,似乎不大專心啊,這樣贏你,我很不痛快。”

陳操之道:“那麽抱歉,是我養性功夫不夠啊,最近一段時間就不要對弈了。”

祝英亭道:“子重兄是為定品之事擔憂嗎?以子重兄之才,區區六品官人算得了什麽!”

陳操之不答,對冉盛道:“取我柯亭笛來。”

祝英台長身而起,笑道:“主人吹笛逐客了。”

此時雨收雲開,雲隙深處,幾粒寒星閃爍,看來這十來日綿綿的春雨應該要止歇了。

祝氏二仆燈籠照路,二婢隨後,祝氏兄弟閑閑地走著,身後那桃林掩映的草房子,淡淡的燈火映在濕濕的泥地上,一縷簫聲繚繞不絕,穿林渡水,始終在祝氏兄弟耳畔——

祝英台嘆道:“清談對弈,都是為這別時一曲啊。”

又行了一程,草堂簫聲雖因隔得遠而低微,但由於陳操之的吹奏技巧和柯亭笛異於其他洞簫的音色,雖然隔了數十丈,在這靜夜中依然歷歷可聞。

祝英台在桃林外停下腳步,傾聽那悠遠縹緲的簫聲,徘徊不忍離去,往日走到這裏,那簫聲就止了,今夜卻依舊遙遙吹奏,似在傾訴、似有憂思,有時纏綿悱惻、有時奔放激烈、有時一往情深、有時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