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逆流破冰

十月十九,小雪節氣,《淮南鴻烈》有雲:“虹藏不見,天氣上騰,閉塞而成冬。”在黃河流域的司、兗、豫、冀諸州,這時已開始下雪了,但在江東,還不到下雪的時候,天氣晴好時還如春天一般,然而只要天氣一陰,就讓人感到寒冬的肅殺了。

吳郡小雪這日的天氣便是陰陰的,陳操之主仆三人繞湖跑了一圈之後,再與徐邈一道登獅子山,徐邈繞湖跑步沒堅持下來,他跟不上陳操之三人,擔心跑得大汗淋漓易感風寒,還是登山好,登高望遠可以養浩然之氣。

站在山頂上,冉盛指著山下草堂前一個小小的身影問徐邈:“徐郎君,看到那個人沒有?這人怎麽回事,老是背後盯著我家小郎君,剛才我們上山時他也在後面瞄啊瞄,鬼鬼祟祟的,前兩天還問我陳郎君去了哪裏?就是去山蘿村那次。”

徐邈讀書不注意護眼,已經相當近視了,哪裏看得清那麽遠的人,問:“是哪個?”

陳操之道:“是那個名叫葉柱的仆役。”

徐邈道:“葉柱是本地人,不是我父從京口帶來的,這人平時還算勤快啊,他打探子重的事想幹什麽?”

冉盛很有決斷,說道:“肯定是褚氏安排的人嘛,總之不懷好意。”

陳操之想起自己的隱憂,眉頭微皺。

冉盛問來德:“來德哥,這個葉柱向你打聽過小郎君的事沒有?”

來德說沒有,冉盛就怒了:“這狗才,不問來德哥,專問我,欺我年幼無知是吧,以為我個大人傻是吧,等下我去打斷他的腿!”

徐邈道:“他罪狀未彰,打就不必了,待我稟明父親,辭了他便是。”

陳操之道:“不用辭,先留著,來德、小盛,你們兩個也都當作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還做什麽。”

冉盛愣了愣,忽然明白了,高興地答應,覺得很有趣。

來德不大明白,不過他愚忠,操之小郎君說的總不會錯。

下山時徐邈悄悄問陳操之:“子重,陸使君賞識你,那褚儉還敢怎麽樣?”

對徐邈沒什麽不可說的,陳操之道:“陸氏葳蕤娘子因我救活了她的菊花玉版,便約我常去她的惜園,前日我還與她去真慶道院看了茶花,褚儉父子應該是知道這事了,想在這上面打擊我吧。”

徐邈雖是只顧讀書不知情事的少年人,但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他也想得到,覺得這事很嚴重,不可不慎,提醒好友道:“子重,要不你還是少與陸氏女郎來往為好,莫讓褚儉抓到把柄,你雖然品行高潔,奈何小人流言蜚語可畏,曾母投杼、三人成虎,現今又值定品之前的非常時期,子重千萬小心。”

陳操之正待點頭稱是,陸葳蕤那純真無邪的眼眸驀然印上心頭,霎時間有一種孤傲、放曠、蔑視的情緒充塞於胸臆,心道:“姓褚的欺人太甚,我與陸葳蕤因愛花而交往,清淡純潔,莫說我二人現在並無情愫,即便生了愛慕,也是我與陸府之間的事,他現在就想借這事造謠中傷,我若退避,定被他笑為無能,我欲振興家族,如果連這個難關都不能破去,只怕日後行事更要縮手縮腳了。”說道:“仙民提醒得是,不過我與陸氏娘子是花藝之交,沒什麽把柄讓人抓,我會想到好辦法的。”

午後,陳操之向徐博士告假,帶了衛恒與謝安的真跡貼去太守府拜見陸納,同時帶去的還有兩幅畫軸。

東晉五品以上的官員都是相當悠閑的,他們辟有屬官,很多瑣碎公務都由屬官辦理,太守陸納每日只上午辰時至午時到署衙坐堂,其余時間都是悠遊自在的,整日忙於公牘那豈是士族名士所為!

府役來報陳操之求見時,陸納正在惜園的“百花閣”看女兒陸葳蕤畫茶花,笑道:“陳操之來了,蕤兒與我一道去見他吧。”命府役讓陳操之到書房小廳暫候,他隨後就到。

陸葳蕤跟著爹爹來到前院書房小廳,見戴著漆紗冠、穿著輕薄棉袍、外罩月白單襦的陳操之從葦席上立起身,長揖到地,朗聲道:“拜見使君——葳蕤小娘子,在下有禮了。”又是一揖。

陸葳蕤還禮道:“陳郎君安好。”

陸納笑呵呵道:“操之,方才葳蕤都說起你,聽說你還會作畫,還是衛協的弟子?——坐著說話。”

陳操之重新跪坐在葦席的龍須草墊子上,看著陸納坐好,陸葳蕤坐在陸納下首,眼睛亮晶晶望著他,蘊著笑意,陳操之道:“好教使君得知,小子未遇衛師前,只是喜愛塗抹幾筆,遇衛師後才真正開始學畫,今日來見使君,除歸還字貼外,不揣淺陋,還有一幅塗雅畫作聊博使君一笑。”說著將兩卷字貼奉上。

陸納讓書房侍候的小僮接了,收好,說道:“等下再考校你臨摹此二貼的進境,先讓我看看你的畫,有沒有我家葳蕤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