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臭味相投

真慶道院在郡城西門的一座小山下,比葛洪的初陽台道院略大,陳操之與陸葳蕤在道院前下車,陳操之先到三清殿上拜了拜,遵照母親的叮囑,無論佛堂道院,進去了就要布施,便讓來德取一百文五銖錢作為香火錢,然後與陸葳蕤一道在院僮引導下從後院穿過,來到後面小山下,但見半山腰上姹紫嫣紅開遍,粉紅、深紅、玫瑰紅、淡紫、深紫、鵝黃,約有數百株各色山茶,在臨近午時的陽光直照下,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有道院出資修建的石階通到半山,還有一個可供暫歇的松木亭。

小婢短鋤與陸葳蕤走在前面,陳操之與冉盛在後面跟著,陳操之擡頭看著陸葳蕤兩手提著裙裾,露出足下青絲履,粉色夾襪也看到了,陸葳蕤走得很輕捷,想必是經常外出尋訪花卉練出來的,頗有點腳力。

來到松木亭畔,看著那一叢叢的山茶依著山勢高低錯落地開著,陸葳蕤道:“這裏的茶花也有幾株異種,我覺得離家近,隨時可來看,道院看護這些茶花也很細心,不然——”

陳操之笑著接口道:“不然就全移栽到惜園去。”

陸葳蕤赧然一笑,說道:“那日我聽了你的話,也覺得很有理,花木還是任其自然生長為好,都搬到惜園去,別人就沒得看了,豈不是自私?”

陳操之微笑道:“強似空山幽谷,寂寞開放。”

陸葳蕤也恬然笑道:“你看這半山茶花,只要喜歡看的都可以來欣賞——”見陳操之向一個小坡地上一叢紫色的茶花走去,便也從後跟上。

這是一株頗為名貴的“大紫袍”山茶,但有兩處空蒂,摘痕宛然,陳操之搖頭道:“看的人多了,就有煞風景之輩,生生的摘了花去!”

陸葳蕤貼上去看,不防陳操之搖著頭直起身來退後了一步,右肘在她胸脯上頂了一下,不禁“啊”的叫一聲,急退兩步,腳下不穩,若不是身後的短鋤扶著,差點就摔倒了。

陳操之回過身來,見陸葳蕤搖搖晃晃、滿臉通紅的樣子,而且肘後柔軟的觸感似乎還在,心知不慎碰到了陸葳蕤胸部,他雖然不完全是十五歲青澀少年,但也脹紅了臉,尷尬至極,這事還不大好解釋,容易越描越黑,雙方都不提,悄悄讓它過去就最好。

不料陸葳蕤定了定神,嫣然一笑,反而來安慰陳操之道:“不要緊,你又不是故意的,對不對?我們繼續看花去,那邊有一株瑞雪,不知會不會被人摘去?”

陳操之本來心裏無愧,但陸葳蕤這麽坦蕩蕩說出來,倒讓他生出一絲愧意,在這個純真清麗的女郎面前,真是容不得半點褻瀆。

這時短鋤突然說道:“小婢知道是誰摘了那兩朵紫茶花去?”

陸葳蕤瞪大眼睛問:“是誰,短鋤你怎麽知道?”

短鋤道:“就是六郎君嘛,他前日擎著兩朵紫茶花到惜園來,說要找七妹去真慶道院賞花,說真慶道院的茶花全開了,小婢一看,趕緊提醒他說,葳蕤小娘子看到你摘花在手上會生氣的,六郎君說這又不是惜園裏的花,小婢便說不管哪裏的花,小娘子看見你摘在手上玩就要生氣,六郎君覺得掃興,將手裏的花一丟,就走了。”

陸葳蕤氣得無語,半晌方道:“倒沒想到煞風景的也是姓陸的——短鋤,吩咐園丁,以後莫讓六兄進我惜園。”

陳操之道:“茶花花期很長的,比梅花早開,比桃花晚謝,摘掉了很可惜,對了,葳蕤小娘子,明年獅子山那邊的桃花開時,你要不要去看?”

陸葳蕤道:“那邊因為是顧氏莊園的地界,以前我沒去過——你明年還來吳郡嗎?”

陳操之道:“要來,要參加明年三月的官人定品,我過了正月就會動身,大約二月中旬會到,到時我來府上拜訪吧,請你去看桃花,我還要畫一幅《碧溪桃花圖》。”

“啊!”陸葳蕤驚喜道:“你會畫畫嗎,畫得好不好?”

陳操之道:“我是初學,不過我有名師,衛協先生教我,還有顧愷之。”

陸葳蕤道:“我也學畫,師從張墨先生,張先生與衛先生齊名的,不過他二人似乎不大和睦,不然的話我也可以去拜見衛先生——陳操之,休學日到我惜園裏與我一道作畫吧,我專畫花木的。”

陳操之有點躊躇,陸葳蕤固然是天真無邪,不會因為他是寒門學子而輕視他,但陸氏家族其他人卻不都是這樣,尤其是陸禽,遇到了冷言冷語嘲弄,心裏總不舒服,便道:“我不能常去,學畫只是有暇時學,還是以徐博士的講學為重。”

陸葳蕤“哦”了一聲,沒說什麽,提著裙裾跟在陳操之後面欣賞茶花,臨別時突然問:“陳操之,為什麽我很願意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