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章 草堂二問

吳郡國學博士徐藻祖籍徐州東莞郡,東莞徐氏乃儒學世家,尤擅經學和音韻學,五十年前因永嘉之亂,徐藻之父徐澄之與同鄉藏琨率領本族宗親和鄉鄰一千余人南下渡江,遷居京口,徐藻便是在京口出生的,徐藻自幼好學,博覽經籍,對《孝經》、《莊子》和音韻學研究甚深,又能說一口純正的洛陽官話,只因不是士族高門,不得朝廷重用,先為都水使者,後任吳郡國學博士,江左士族子弟多從其學“洛生詠”。

徐藻並不住在吳郡城內,而是在西郊獅子山下小鏡湖畔結廬教學,草堂十余間,每日三講,每次半個時辰,上午講聲韻和洛生詠、下午講《孝經》、夜裏講《莊子》,其余時間由學生互相辯難。

學生都是住在吳郡城裏的,早來晚歸,而徐藻並不管學生的飯食,由他們自帶湯餅,夏季還好,冬天飯菜冰涼,實在是難受,有錢的豪門大族總舍不得讓子弟吃苦,吳郡高門陸氏、朱氏、薛氏,還有會稽大姓虞氏、賀氏,以及鄰近郡縣的士族都有子弟在這裏求學,這些大族在小鏡湖對岸蓋起一幢幢小木屋方便子弟飲食休息,這些小木屋簡潔雅致,比湖那邊的徐氏草堂氣派得多。

除了江東士族子弟,還有不少寒門學子也來此向徐藻博士求教,南人、北人都有,徐藻本著先聖“有教無類”的宗旨,對每個求學者只提一個問題,答得合意的就允許其入室聽講,並不收束脩之禮,可任意選擇聽《莊子》、《孝經》、或者聲韻之學,學生來去自由,絕不約束,徐氏學堂這種自由的風氣很受學子們歡迎。

陳操之、劉尚值一行是在九月二十九日午後到達吳郡的,在城西的“三香客棧”住下,次日早起,沐浴更衣,帶上束脩贄見之禮,請客棧的一個小夥計帶路,前往徐氏學堂。

侍婢阿嬌也要跟去,因為劉尚值的兩個仆人都跟去了,冉盛、來德也要去,留著油光水嫩的阿嬌一個人在客棧劉尚值也不放心,便又帶著一起去拜師,叮囑說等下到了學堂只許呆在車上,莫要讓人看見。

劉尚值看到冉盛在翻白眼,有些尷尬地沖陳操之苦笑,低聲道:“悔不該帶她來此,真是麻煩。”

陳操之毫不同情他,大袖輕擺,木屐清脆,自顧大步向前。

劉尚值緊緊跟上,說道:“子重,真沒想到你腳力這麽健,這一路從錢唐來你都是步行,害得我也只好跟著你一起練腳力。”

陳操之微笑道:“我可沒有強你與我步行,你可以和阿嬌坐車。”

劉尚值訕笑道:“我只是贊你看似瘦弱,其實筋骨強健,這應該是經常往返寶石山練出來的吧——對了子重,你有葛稚川先生的薦書,我可沒有,聽說要入徐氏學堂之門先要接受徐博士的提問,而且提的問題各不相同,子重,你說我若是回答不上來那可如何是好?”

陳操之道:“乘興而來,答不對題而返,有阿嬌作伴,又何憾焉!”

劉尚值老臉一紅,瞪起菱形眼假作生氣道:“子重取笑我,我絕不與你甘休,快快幫我想個對策。”

陳操之笑道:“我又不能預知徐博士出的何題,如何幫得了你!這樣吧,我不出示葛師的薦書,與你一道答題,這可算是同甘共苦了吧?”

劉尚值想了想,又道:“若你過了關而我沒過關,那又如何是好?”

陳操之道:“辦法也不是沒有——”

劉尚值喜道:“有何辦法,快講快講。”

陳操之道:“就是答不上來也不要緊,前漢匡衡鑿壁偷光夜讀書,你也可以趴在草堂窗外聽徐博士講經,這都是風雅事,徐博士應該不會趕你走。”

劉尚值哭笑不得,牛車裏的阿嬌聽到了,“格格格”的在笑。

吳郡城就是古蘇州,小橋流水、湖泊如星,出西門四、五裏,一路都是傍著溪流走,遙見一山橫亙,狀如臥獅,山腳下是明鏡般的一汪湖水。

“三香店”的夥計指點道:“那便是獅子山,徐博士的學堂就在山下的小鏡湖北岸,兩位郎君沿這條松石路再走三裏便到。”

夥計討了賞錢便回去了,陳操之、劉尚值繼續前行,但見黃葉紛飛、衰草侵道,一派深秋景象,而小鏡湖的水卻明凈清澈,四周都是常綠樹木,湖水常年染著綠,似有濃濃的春意化不開。

“小郎君你看——”冉盛突然指著道旁一塊石頭叫道。

陳操之見那石頭上鐫刻著幾個隸字——“入學堂請步行。”

劉尚值道:“我們一直都是步行。”

陳操之便讓來德將牛車驅到一邊,冉盛背著木笈、提著束脩之禮跟隨他前去草堂拜師。

劉尚值留阿嬌在車上,帶著一個仆人,與陳操之主仆來到湖畔那一排草堂外,但聽靜悄悄沒半點聲音,似乎草堂並無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