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逐出陳家堡

早餐後,陳操之沒有像往常一樣入書房讀書習字,他向母親說了一聲,便去南樓見四伯父陳鹹,陳鹹是現在錢唐陳氏的族長。

陳操之請四伯父召集族中長輩和陳氏成年男丁到祖堂議事,說是關乎錢唐陳氏興衰的大事,他要當面向族中長輩以及陳氏子弟陳說。

陳鹹猜到陳操之所為何事,問:“操之,你都想好了嗎?”

陳操之道:“唯願四伯父為全族著想,主持公道。”

陳鹹道:“好,我自會為你說話。”

“有序堂”內,未出外的陳氏成年男丁十余人,肅然跪坐,東南西北四樓分列四席,西樓一席只有陳母李氏和陳操之二人;東樓也是母子二人,其子陳譚原是南樓陳鹹的次子,過繼給東樓為嗣,已育有二孫;南樓有陳鹹及其二子,還有一個已成年的長孫;北樓陳滿,四個兒子有三個在這裏,面相輕薄的陳流自然也在其中。

陳流以為西樓要鄭而重之地在族中長輩和子弟面前把田產析一半給他,暗暗得意,面上不動聲色,裝出肅穆的樣子,準備等下陳操之提出分析田產時,他起先推辭不受,讓之再三,最後出於同族兄弟的友愛,才勉強接受。

在陳流看來,西樓孤兒寡母是不可能有什麽作為的,雖然聽聞陳操之賽書法讓褚文謙失了面子,但耳聽為虛,西樓陳氏弱勢是顯而易見的,魯主簿要敲剝他們,西樓根本就只有自認晦氣。

族長陳鹹開口了,先說了一通禮義傳家、忠孝友悌之類的話,然後誇獎了西樓陳操之叔侄的勤奮好學,又說陳操之此次去丁氏別墅,書法揚名,將小嬋、青枝二婢帶回,為錢唐陳氏增添了光彩雲雲。

在陳鹹示意下,陳操之正了正衣冠,由跪坐改為跽坐,先向在座叔伯兄弟問好致意,話鋒一轉,說道:“四伯父說忠孝友悌,讓我想起一個先賢友悌之事,我聞後漢光武年間,會稽郡有個許武,其父早亡,有二弟,一名晏、一名普,都還年幼,許武耕作勞動之時,讓兩個幼弟在邊上看著,夜裏教二弟讀書,許普不聽教導,許武就自己去家廟下跪告罪,認為是自己的過錯——”

歷朝君主大多提倡“以孝治天下”,孝親友梯是普世的準則,深入人心的,在座的除了陳流隱隱覺得不對勁之外,其余的都點頭贊嘆。

陳操之繼續說道:“——許武因為勤學和友愛,在鄉閭揚名,被推舉為孝廉,許武心想自己名聲、地位是有了,但兩個弟弟名聲未顯,於是分田產為三,他自己取肥田廣宅,粗劣的分給兩個弟弟,二弟並無怨言,時人又都稱頌許晏、許普,而鄙薄許武,因此,許晏、許普都得舉孝廉為官,許武這才遍邀宗親,含淚陳說當年分產的緣由,把田產還給了兩個弟弟。”

“有序堂”上的陳氏族人還在贊嘆許武友悌並且智慧,陳操之突然站起身來朗聲道:“諸位堂伯、堂伯母在上,操之有一言要告之諸位長輩和族中兄弟,方才七兄陳流,說縣上要重新品評田產,讓我分一半田產給他,好行賄魯主簿,他可以保我西樓剩下的田產不升品——諸位長輩明鑒,七兄此言此行莫非就是要學許武自毀名聲?”

“有序堂”上一片嘩然,隨即所有的聲音像被一張大手猛然攫去,變得鴉雀無聲,在座諸人的目光都聚在陳流身上。

陳流沒有想到陳操之會借許武之事為引子,突然把火引到他身上,驚慌失措,張口結舌,支支吾吾道:“胡說,我怎會自毀名聲,我,我——”

陳操之毫不動氣,從容問:“七兄既不是想學許武自毀名聲,難道是實心要與外族勾結,吞我西樓田產?”

陳流擅長背後搗鬼損人,這樣正面對質就理屈心虛了,口不擇言道:“是魯主簿要盤剝你,與我何幹?”

陳操之問:“那你為何要我十頃地?”

陳流無言應對,東樓、南樓的目光都盯著他呢,面皮脹紫,向他爹爹陳滿求救:“爹,我的確是想幫助十六弟。”

陳滿老著臉皮對陳操之陪笑道:“操之,都是族中兄弟,有話好好說,你既不肯析產讓我北樓代你服役,誰又會強逼你?自上次之事後,六伯父什麽話也沒說吧?”

陳操之道:“六伯父,你是長輩,操之問你一句,勾結外人,圖謀同族的田產,依家族宗法該如何處置?”

一聽這話,陳滿倒吸一口冷氣,晉人最重宗族,因為世道不寧,只有宗族才可以信任、可以托生死,同族之人只有緊密團結在一起才可以生存下去,所以勾結外人損害本族利益是人人唾棄、深惡痛絕之事,陳滿也不敢替兒子再辯,狠狠瞪了兒子一眼,罵道:“你這劣貨,還不向西樓賠罪、向四伯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