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 冒充士族

牛車轆轆,向錢唐縣城東門駛去,此時朝陽初升,夏風輕拂,一夜細雨將道路浸潤得又濕又滑,車輪碾過,留下深深轍痕。

從丁氏別墅到錢唐縣城有十裏路,起先一段是軟土路,陳操之和來德都坐上牛車,臨近縣城時道路成了砂壤土路,不再泥濘,便都下車步行。

陳操之束發小冠,身穿一襲米色的精麻單襦,足踏高齒木屐,大袖披垂,步履從容。

來福讓來德學著駕馭牛車,他跟在陳操之身後說話。

來福問:“小郎君是先去馮縣相府上嗎?”

陳操之父親陳肅的好友馮夢熊現任錢唐縣相,縣相與縣尉、主簿雖然都是第九品小吏,但在實權上縣相大大不如縣尉和主簿,縣相只是個閑職,職能是主持本縣官府的各種禮節儀式。

陳操之道:“先去拜謁馮叔父,順便詢問一下七月檢籍之事。”

來福這些日子都在為檢籍擔心,害怕一家六口被遣送到僑州安置,忙道:“小郎君考慮得是,馮縣相與負責檢籍的魯主簿是同僚,還可以請馮縣相幫咱們說說話。”

陳操之“嗯”了一聲,心裏也頗憂慮,嫂子昨日也問起過來福蔭戶之事,他怕嫂子擔心,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了,可是困難擺在面前,總是要解決的,來福一家是西樓陳氏得力的幫手,主仆多年,忠心耿耿,他怎麽都得想辦法不讓來福一家流離失所,只是錢唐陳氏現在並無入品的官吏,是沒有權利占有蔭戶的,前兩年因為縣上顧及他父兄的聲望,兩次檢籍都沒有收回陳氏的蔭戶,而現在,新任的魯主簿據說比較嚴厲,今年這一關只怕很難過——

“再難過也要闖過去!”

陳操之擺動大袖步入錢唐縣城。

錢唐縣在吳郡十二縣中位居中品,縣城不大,方圓不過五裏,全縣在籍民戶不足四千戶,人口約兩萬,但實際居民遠不止這個數,因為錢唐縣地處錢唐江南北兩岸人口流動的要沖,北地流民眾多,這些流民絕大多數被各高門士族收入莊園,成為隱戶——

隱戶和蔭戶不一樣,蔭戶是士族合法占有的不用向官府交納租稅和服役的民戶,蔭戶數量是有限制的,第一品高官也只能占有四十戶,而隱戶則是非法的,是高門士族仗著權勢收納流民在其莊園耕種勞役,數量遠遠大於蔭戶,這些隱戶不入戶籍、不向官府交納田租戶調、不服雜役,也就是說那些士族莊園別業等於是國中之國。

錢唐縣城的西集就是附近三縣最大的流民集散地,馮夢熊住處就離西集不遠。

來福以前隨老主人陳肅到過馮府多次,馮府大門前有三株大槐樹,很好辨認,馮府的門房也認得他,趕緊接過竹謁去通報,很快,馮夢熊迎了出來。

馮夢熊五十來歲,身量中等,面相清臒,下巴有一粒肉痣,陳操之對他有印象,先父和先兄去世時,馮夢熊都曾來陳家塢吊喪,是個忠厚長者。

陳操之恭恭敬敬向馮夢熊行禮,一面命來福將準備好的贄禮獻上:鶩兩只、薰脯五斤、家釀米酒一甕。

馮夢熊快三年沒見過陳操之了,那時的陳操之還是個清瘦文秀的童子,沒想到今日已是翩翩美少年,而且文質彬彬、言詞清朗,不禁大為亡友欣慰。

因為是通家世誼,陳操之又在馮夢熊的引領下進內庭拜見馮妻孫氏,孫氏也甚是歡喜,吩咐廚娘準備午餐,要留陳操之主仆三人用飯。

馮夢熊對孫氏身邊的小婢道:“喚淩波出來與操之相見,陳、馮兩家是兩代的交情,操之和淩波兄妹一般的,不要生分。”

孫氏道:“待我親去喚她來。”臨去時還笑眯眯瞅了陳操之一眼。

陳操之有點尷尬,因為先前母親說過,要為他向馮氏女郎求婚,所以現在看到馮妻孫氏那好似丈母看佳婿的眼神就頗不自在,他不願意被別人決定他的婚姻。

馮淩波十四歲,鵝蛋臉,眉清目秀,身子已經長開,只比陳操之略矮,頗有窈窕風致,盈盈上前施禮道:“賢兄,妹子萬福。”

陳操之斂著目光還禮,卻還是看到馮淩波臉頰暈紅,想必其母孫氏對她說了一些什麽,好在馮淩波很快就進去了,陳操之也辭了孫氏跟隨馮夢熊到前廳坐定說話。

馮夢熊問起陳家塢近況和陳母李氏安否?陳操之一一作答,馮夢熊又挑《毛詩》、《論語》來考驗陳操之的學問,見陳操之對答如流,更是喜悅。

陳操之將話題引導到七月的檢籍上,馮夢熊眉頭皺了起來,他是知道陳家塢情況的,說道:“那新任的魯主簿說是要借此次檢籍,為朝廷增收賦稅和可供服役之民,說得冠冕堂皇,但他哪裏敢動錢唐士族的毫毛,無非是欺淩本縣寒門意圖索取賄賂而已,我聽說魯主薄想讓他的魯氏由庶族上升為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