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八章 漁夫的智慧(第3/3頁)

姚宗文經太醫院醫官簡單診治後就被送回外城宅第,此時半靠半臥在一張竹榻上,榻邊一張小案,案頭擺放著一碗酸棗仁湯,是醫官開的方子,用以壓驚安神,劉廷元、胡士相、周永春還穿著坐堂視事的文官常服,鄭養性則是五品武官的熊羆官服,四個人坐在竹榻邊,一齊看著姚宗文喝酸棗仁湯,姚宗文還是很愛惜身體的,藥要趁熱喝,身體早日痊愈,才有精力對付張原那小子啊——

藥湯燙嘴,姚宗文小口小口的喝,劉廷元三人很有耐性,雖然心裏著急,還是默默等著,鄭養性不耐煩了,開口道:“姚給事,你一向智慮深沉,今日怎會被張原所激,做出那等失體面的事!”

姚宗文不說話,繼續喝湯,喝得滿臉通紅,滿頭大汗,放下碗,用汗巾擦汗,徐徐道:“諸位也認為我姚宗文會愚蠢到與張原當眾推搡鬥毆嗎?”

劉廷元小聲道:“姚兄,事情到底如何,你且說說,我是不信姚兄會那般不智。”

姚宗文道:“我的確與張原起了爭執,張原縱奴橫行不法,我上前指責了他兩句,他搬出我族弟當年的一些舊事來誣蔑我,這些都是我意料中的事,但我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推我入河又把我撈起反來冒充我的恩人,讓張問達等人信以為真——”

說到這裏,姚宗文聲音有些顫抖,有刻骨的仇恨,也有深深的忌憚,沉聲道:“此人不但奸猾,更且蔑視律法和禮教,竟用這種市井無賴的手段陷害我,此人不除,必為國之大賊。”

劉廷元四人面面相覷。

鄭養性道:“姚給事,我等幾人自然是信你的,但只恐朝野間人大多數不信你,你得設法為自己辯白才是。”

姚宗文沉著臉,默然不語,他現在很後悔當時在張問達等人面前急於辯白說是張原推他下水的,張問達等人明顯不信,反而認為他恩將仇報對他滿是鄙夷,當時唯一可行之法就是裝作昏迷不醒,在昏迷中說一些斷斷續續的話,來揭露張原的險惡用心,只有這樣才可能讓張問達等人懷疑張原,但當時事起倉促,他是急怒攻心,真是沒能想那麽多,只急著要辯誣,卻在張原的圈套中越陷越深——

想到這裏,姚宗文腦門上的汗更密集了,張原在短短時間內就想出這等毒計並迅速施行,這等果決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刑部郎中胡士相問:“姚兄,既是張原推你入水,當時西長安街人來人往,豈會沒有看到真相的人?”

姚宗文道:“當時張原作出一副驚詫的樣子東望,把橋頭圍觀者的視線吸引開,這才動手拉扯我,可恨我那兩個蠢笨的仆人,在張部堂問話下竟說沒看清楚,竟不懂得不管看沒看清楚都竭力維護主人的道理,唉!”

胡士相也知道這事不好辯白了,就算當時有路人看到了張原拽姚宗文下河,但在現場時沒有出來指證,事後更無法指證,只會被人認作是姚宗文捏造陷害張原,這事已經洗不清了,嘆息道:“姚兄也是性急了一些,張原的仆人撞傷了人,姚兄去當面指責張原何益,適足以打草驚蛇反被蛇咬。”

姚宗文皺眉不語,心裏也承認自己性急了,張原在會試舞弊案中大獲全勝讓他很氣惱,今日在玉河北橋橋頭發現那日燈市街驚了他座駕的竟是張原的仆人,一時按捺不住就想在郭淐、周延儒等詞林官面前駁張原顏面,一場交鋒下來,張原顏面絲毫無損,他卻狼狽不堪,還落得個恩將仇報的惡旬,這聲譽若不能挽回,那他這言官也當到頭了,不用掐指也能預見,彈劾他的奏章不會少,堂弟姚復的案子也會被重新翻出來,東林黨人一直等著這機會哪——

案上琉璃燈火焰昏黃,房裏很安靜,但各人心緒都極不平靜。

姚宗文道:“張原狡詐,是我輕敵草率了,但事已至此,該如何補救?”

監察陜西道禦史劉廷元道:“姚兄暫且告病休養數日,看風議情勢如何變化再作決斷,現在走不得一步錯棋,必得謀定而後動,不然我三黨借李三才案、熊廷弼案贏得的對東林的優勢就會大大受損。”

胡士相搖著頭道:“這個張原簡直就是我浙黨克星,他是張汝霖的族孫、商周祚的妹婿,卻倒向東林一邊來對付我們,單單一個張原其實算不得什麽,不管他是不是狀元、翰林,關鍵的是他背後這些復雜的關系,本來商周祚作為都察院左僉都禦史是我浙黨幹將,在熊延弼案中也是出了力的,現在卻與我們疏遠了。”

“克星?”鄭養性不以為然道:“一個毫無根基的新科翰林敢稱克星,劉禦史也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吧,風議是靠人引導的,姚給事既已說清楚是張原推他下水的,豈能吃啞巴虧就這麽認了,我會讓手下人把事實真相到處宣揚的,張原這番做作大有破綻,聰明人自會看破——而姚大人你,若身體無恙的話,明日應照常赴六科廊當值,絕不能向張原服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