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二章 鴻漸於陸(第2/3頁)

翰林院臨玉河一側有一處小院,堂屋三間,屋內卻沒有板壁相隔,侍講、修撰、編修、檢討十余人在此通堂辦公,翰林院侍講是正六品,比張原的從六品修撰高一級,郭學士說的這位周侍講就是三年前癸醜科狀元周延儒,周延儒會元、狀元連捷時年方二十一,是大明開科取士以來第二年少的狀元,第一是成化年間的狀元費宏,中狀元時年二十,而現在,丙辰科狀元張原年僅十九歲,一下子就把周延儒的光環給奪去了——

周延儒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在翰林院熬了三年,從修撰升到侍講,依然只是一個清貴閑官,頗不甘寂寞,見到初次相見的張原三人,尤其是對張原,周延儒隱然有妒意,待郭學士走後,他沒什麽話說,自顧看書、寫字,把張原三人晾在一邊——

張原、文震孟、錢士升面面相覷,張原上前作揖道:“周侍講,我等三人今日院中還有何事?”

周延儒看書頭也不擡,口裏吐出兩個字:“無事。”

張原道:“既無事,那我等三人先去工部看住所,明日再來。”

周延儒鼻孔出氣,“嗯”了一聲。

張原向堂上諸位翰林拱拱手,轉身便出去了,文震孟、錢士升隨後跟出來,錢士升不悅道:“這位周侍講怎麽回事,我們哪裏開罪他了!”入翰林院第一天就遇上這麽個嘴臉,當然不痛快,他們可都還在一甲及第的興頭上呢。

張原並不在意周延儒對他們態度冷淡,微笑道:“可能他自有煩心事吧,日久見人心,且慢慢相處了看。”

三人又轉回工部,營繕所的吳所正和兩個所副便領著張原三人往西長安街,從皇城根下的石廠街繞到李閣老胡同,李閣老就是弘治年間內閣首輔李東陽,李東陽的宅第在這裏,故名李閣老胡同,分配給張原的那座四合院坐北朝南,比商周祚在東四牌樓的四合院略小,但也有外院、內院,雖是百年舊屋,經去年修葺後也還整潔,在工部所剩的房子裏算是寬敞的了,張原比較滿意,前些日子他讓來福打聽過,在皇城附近要租賃這樣一座四合院,年租金應該在三十兩銀子以上,現在免費住著,還有何話說——

張原收了鑰匙,跟著去太仆寺胡同看文震孟和錢士升的房子,那兩座四合院還要小一些,但也算清凈整潔,交接完畢,吳所正和兩個所副回工部衙門去了,文震孟和錢士升此前一直住在會同館,他們兩個很快就搬到這裏來住,而張原暫時還會在內兄處先住著,等下半年澹然入京再搬到這裏來,房子是要先占到的——

座師吳道南的住處就在這邊,既然到了這裏,當然要去拜見,卻聽那應門老仆道:“我家老爺入閣當值去了。”

張原大喜,萬歷皇帝定是下詔挽留吳閣老了,內閣好不容易添了一個人,萬歷皇帝自然不肯讓其輕易罷去,不然又要重新會推閣臣,黨爭更要激烈起來。

……

這樣,張原便開始了他的翰林生涯,每月領筆墨紙、朝暮饌、燭火費,折銀一兩八錢,另外還有月俸銀四兩,說起來大明官員的俸祿實在是少得可憐,靠這點俸銀過日子那是相當的清苦,寒窗數十年好不容易當了官難道是來做牛做馬的嗎,所以很少有人能耐得住清貧,既當了官,那發財之途很多,這不必說,有些官員為了要前程和聲望,不貪汙不受賄,可他在京城中的排場如何支撐,那就得靠家族支持,家族或經商或務農,少不了要仗著他的權勢,若朝廷相關政令有損於其家族利益的,那他肯定是要反對的,所以很難有公正,即便是能守清貧、品行正直的官員,但為了意氣之爭,也往往把黨派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為排除異己不顧大局,東林官員有不少是這樣的,另外三黨更不必說——

張原雖不喜奢華,但寒酸也受不了,按他現在的開銷,在京一年大約要用三百兩銀子,以後澹然來了,開銷自然要翻番,這六、七百兩銀子靠翰林院的俸祿哪裏夠,好在他現在自有生財之道,翰社書局、翰社鏡坊、盛美商號,一年紅利少說也有三千兩,他可以做個清官,他也贊成納稅,他的眼光自然要比其他人長遠——

張原每日到翰林院飲茶、看書、練習書法,經史學問張原已經不怎麽想鉆研了,門已敲開,磚可以丟掉,張原現在每日大量閱讀的是邸報,從萬歷十五年時的邸報開始讀起,還做筆記,是同堂的修撰、編修中最勤奮的,這讓周延儒感到很可笑,看新出的邸報也就罷了,幾十年前的邸報還看,還做筆記,這人是不是閑得太無聊了,又或者是八股文讀迂了?

所以四月二十九這日,輪到周延儒給庶吉士講課,周延儒推說自己喉嚨痛,推薦張原代他授課,要講授的是如何草擬用人、選舉、考課這三門的奏折,範文是《歷代名臣奏議》,周延儒原以為張原不敢答應,他想看到張原慚愧推辭的樣子,不料張原只是關心地問了一下他的病情,就端著茶去翰林院講堂了,二十四名庶吉士正襟危坐,張岱、倪元璐在座,見是張原進來,都是一愣,哪有給自己同科進士講課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