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我愛燧發槍(第2/5頁)

張原恭恭敬敬道:“張分守教訓得是,學生謹記。”

張其廉笑道:“不是教訓,善意提醒,好了,你要出城是吧,那趕緊去,不然城門要關閉了,希望鹿鳴宴上能見到你。”轎帷放下,起轎離去。

張原回到甬金門外畫舫,已經是亥時三刻,少年老成的祁彪佳不知怎麽竟喝醉了,箕坐在艙室地上胡言亂語,兩個祁氏仆人服侍不叠,王炳麟半醉,在高聲背誦八股文,張原細聽片刻,卻原來背的是王老師的制藝,想必從小就背誦的——

張岱坐在矮杌上烹茶,張原走過去蹲在一邊向大兄說了王微在盛美商號分店的事,張岱道:“王微甚好,介子真有艷福,還得內助,商弟婦更好,賢惠。”說著,搖了搖頭,想必是想起他那個古板道學的妻子了,無趣啊。

城門已閉,今夜就在湖上過了,此時樓船簫鼓已緲,岸上遊人閑客已散,先前人聲鼓吹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這時靜悄悄無聲,曲終人散,知己顯現,濃妝艷抹西子湖將鉛華洗凈,淡妝素顏,麗質天成,展現在真正喜愛西湖者的眼前,那圓月如銅鏡新磨,那山整裝靜穆,那湖平靜幽沉,島、塔、亭、樹,各有風致,這時才是幽賞的良辰啊。

畫舫渡湖再往斷橋,那些懂得幽賞者這時現身了,名妓閑僧,淺斟低唱,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斷橋石磴上鋪席而坐著數十人,管弦征歌,在唱“錦帆開,澄湖萬頃”,張岱大喜,拉著侍婢素芝,與周墨農、倪元璐一起上岸去,張岱與素芝清唱《牡丹亭》,引來喝彩聲一片——

月輪轉西,秋天孤肅,湖城如睡,周墨農立在橋頭吹簫,簫聲一縷,哀澀清綿,頓時把那些管弦聲都比下去了,倪元璐高坐石磴上,聲出如絲,串度抑揚,一字一刻,裂石穿雲,聽者不敢擊節,惟有點頭——

張原和黃尊素坐在船頭一邊飲茶一邊聽斷橋上倪元璐唱曲,張原贊道:“沒想到倪汝玉還有這麽一副好嗓子,可惜了。”

黃尊素奇道:“可惜什麽?”

張原笑,岔開話題說千古興亡,黃尊素最喜與張原論史,張原的史觀新穎獨到,借古諷今,常能讓人茅塞頓開,這是黃尊素最佩服張原的地方——

月色蒼涼,東方將白,斷橋人散,張原一行十數人也回到運河船上,也不洗漱,倒頭便睡,汩汩流水聲中,清夢甚愜——

河岸上,楓葉如火,桂花芬芳,東邊天際,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

明代鄉試放榜之期規定在八月底之前,多用寅、辰日支,辰屬龍、寅屬虎,故鄉榜又稱龍虎榜,萬歷四十三年的八月十六是庚寅日,八月十八壬辰日,想趕在八月十八放榜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八月二十八壬寅日將是放榜之期。

八月二十二日午後,副主考王編收到《春秋》房官楊漣送來的七十二宗薦卷,習《春秋》經的考生有七百二十多人,房官按慣例十薦一,楊漣薦上來的這七十二宗朱卷三場齊全,圈點、批語一絲不苟——

王編贊道:“若歷科考官都能如楊縣令這般認真負責,那就不會屈抑了天下英才。”先前他還疑惑楊漣怎麽還不先薦一些卷子上來,其他十四房考官都是一邊閱卷一邊就陸續薦卷。

楊漣拱手道:“王學道過獎,這都是下官份內的事,想那學子寒窗苦讀十年乃至數十年,豈能因我一時疏忽誤他三年光陰,所以自當兢兢業業將三場考卷細讀斟酌,把優秀考卷薦上來。”

——明代科舉制度其實是相當完善的,首場七篇是看考生如何闡發聖賢的微言大義,觀考生的心術;次場的判詞、詔、表是檢驗考生的才幹和處理實際事務的能力;三場的策論考察考生通古今之變的史識,如果科考都能綜合三場來選拔人才,那就不存在死讀八股程文就能高中的弊端——

王編對楊漣所言表示贊賞,看著那厚厚一疊《春秋》房朱卷,問:“楊縣令可有冠房頭卷推薦?”

楊漣道:“有。”即把首藝破題“更徵君子之所畏由天命而兼及之也”的朱卷取出來:“這是《春秋》房閱卷官一致公推的頭名卷,請王大人審閱。”

白發蕭然的王編興致勃勃道:“好,我就先閱這一卷。”

浙江提學道王編對《春秋》房卷最為關注,王編本經也是《春秋》,而且他最看重的學生張原也在這一房,且看楊漣薦上的頭名卷寫的是什麽?

當下王提學將這頭名卷三場近萬字通讀一過,心裏略略有些遺憾,此文純正博雅、瑩潔通暢,固然是絕佳的制藝,但似乎不是出自張原之手,去年王提學主持紹興道試時看張原的四書和《春秋》八股,張原的制藝考據精詳、圓潤蒼勁,很合他的品味,但現在看楊漣薦上來的這宗頭名卷似與張原學術文風有些差異,當然,這些心思不能說出來,點頭贊許道:“果然好文章。”當即取青色筆在這朱卷上寫一“取”字,放到一邊,對楊漣道:“待我將《春秋》房薦卷全部審閱後一起送錢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