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二章 難題(第3/4頁)

茅元儀道:“此言有理,正是讀十年書不如一席談的意思。”

張原問:“止生兄認為當今天下太平否?”

茅元儀沉吟了一下,說道:“除了天災頻繁,還算太平。”

張原道:“不出三年,我大明遼東一境將無寧日。”

茅元儀喜談兵,張原就直接與他談遼東戰事,上次在東林書院與高攀龍、鄒標談的吏治腐敗、土地兼並就不說了,大明朝立國兩百多年,除了土木堡之變,沒有遭遇過大的危機,蒙古人諸部分裂、衰微,對大明已不構成根本的威脅,一個國家,承平日久,沒有外部威脅,往往就內部腐爛,張原在江南諸地,見慣了豪紳富商的奢侈浪費,整日醉生夢死,縱情享樂,沒有半點危機感,而在歷史上,自薩爾滸之戰明軍慘敗後,很多有識之士因遼東戰事而警醒過來,在軍事、政治上謀求革新,若非魏忠賢上台致使黨爭激烈化(此前的黨爭還是溫和的,最多也就是廷杖、貶官,不至於像後來那樣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以及饑荒造成流民叛亂,大明朝未始沒有自我革新自我完善的可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薩爾滸之戰是個慘痛教訓,讓大明朝野上下從天朝上國的自我陶醉中清醒過來,本可以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惜後來天災人禍不斷,內外局勢完全失控了——

張原就是與茅元儀談這些,有些事茅元儀現在不理解、不相信,但很快他就會相信的,茅元儀會投入到匡世救國之路上來,茅元儀喜談兵,肯定對明軍的現狀有所了解,就原就問茅元儀以明軍現在的戰鬥力,一旦邊境有戰事,能禦敵於外嗎?

說到這個,茅元儀精神一振,他研究過萬歷三大征,認為明軍中的營兵和募兵還是很有戰鬥力的,張原提醒他萬歷三大征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現在名將寥落,將士熱衷經商,家境好的軍戶竟可納銀代役,這勢必對士氣造成極壞的影響,現在的明軍是每況愈下,若不改革,勢必誤國,茅元儀卻認為張原悲觀,茅元儀二十二歲,熱血澎湃,認為大明軍隊雖有種種弊病,但還是天下無敵的,這基本就是薩爾滸之戰前大明朝野上下普遍的觀點,這樣的國家、這樣的百姓,真的要慘痛的教訓才能警醒嗎?

雖然很多觀點不同,但茅元儀還是與張原談得很熱烈,吳鼎芳聽得不耐煩,自回艙室睡覺去了,楊宛也不愛聽這些,耐著性子陪茅元儀,只有王微聽得入神,張原今年十八,比茅元儀小了幾歲,但說話神態語氣冷靜、穩重,倒顯得茅元儀毛糙、輕率,而王微總覺得張原說起國家大事時有一種悲憫的憂慮,這種悲憫和憂慮讓她深深感動,她心道:“這就是我尋找的世間奇男子嗎?”

張萼不知何時出了艙室,這時在岸上大叫道:“介子,不好了,五伯父來了,還手持棍棒——”

張萼口裏的五伯父就是指張原的父親張瑞陽,張原正與茅元儀談兵,驟然聽到張萼這麽喊,不免吃了一驚,心道:“父親並不怎麽管我的事,怎麽——”隨即醒悟張萼是在胡說八道,對茅元儀搖頭笑道:“我這族兄,最是惡謔。”

穆真真從船頭走進來道:“少爺別想,三公子是亂說的。”

岸上的張萼又叫道:“介子,回去吧,明日還有社集。”

茅元儀笑道:“難得有人願與我談兵,今夜著實痛快。”轉頭問楊宛:“幾鼓了?”

楊宛一臉倦容道:“早就敲過二鼓了,想必很快就要敲三鼓。”

茅元儀“啊”的一聲道:“這麽晚了嗎。”對張原道:“夜已深,明日張兄還要主盟社集,就不打擾了。”隔著棋枰握住張原的手搖了搖,說道:“若張兄不棄,願從此訂交。”

張原道:“固所願也。”

楊宛對王微附耳道:“修微果然有眼光,能讓歸安茅止生前倨後恭的人可是很少有的。”

王微含笑不語,心裏極是歡喜。

張原起身告辭,卻聽茅元儀道:“張兄,王修微是特意來訪你的,搭我便船,現在既已到了山陰,那就不關我事了,你這東道主要招待她——王修微,帶著你的行囊和仆人這就隨東道主下船去吧,本船恕不留你了,免得有瓜田李下之譏。”不由分說,讓人把王微主仆四人的行李搬出到船頭。

王微哭笑不得,她也知茅元儀脾性,說一不二的,沒法央求留下,她雖然明白茅元儀的心意,可是這樣也太讓人難堪了,羞惱道:“多謝茅相公,那王微就不打擾了。”盈盈一拜,負氣出艙。

茅元儀推了張原一把,謔笑道:“張兄,莫辜負了在下的好意。”

張原搖著頭笑,拱手道:“那就明日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