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六章 童年的承諾(第2/5頁)

張原與大兄、三兄趕到澹園,暮色已沉沉而下,澹園已掌燈,焦潤生、宗翼善迎出來,焦潤生道:“介子,令尊在茶寮與我父敘談。”

張原跟著焦潤生進到茶寮,就見白發蒼顏的焦竑正陪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者飲茶敘話,張原停下腳步,醞釀情緒——

那清瘦老者已然站起身來,中等身材,額頭寬,下巴尖,頭戴華陽巾,身穿青布直裰,兩眼有神,張原一進來就盯著張原,叫了一聲:“小原——”

這就是他的父親張瑞陽,雖然張原與三年前相比變化很大,又與張岱、張萼一起進來的,張瑞陽也沒把兒子認錯,張原緊走幾步,拜倒在父親膝下:“父親,孩兒給父親磕頭——”

張岱、張萼也趕緊給五伯父見禮,自報名字,免得五伯父不認得他們。

張瑞陽滿面笑容,道:“張岱、張萼啊,好,好,都長大成人了,五伯父都快認不出你們了。”一面將兒子張原攙起來,上下打量兒子的監生巾服,笑得更歡了,他方才與焦竑敘談,焦竑對張原贊賞有加,這讓張瑞陽非常高興,焦太史是海內文宗,德高望重,張原能得焦太史收為弟子,並得到這般誇獎,張瑞陽的欣喜可想而知——

陸大有也跟到澹園來了,向張瑞陽磕頭,張瑞陽認得陸大有,忙問女兒張若曦一家四口的近況——

張萼不想留在澹園用餐,便道:“五伯父,小侄和大兄已在國子監外成賢街一家酒樓備下酒宴,為五伯父接風洗塵——焦老先生請一起去吧。”

焦竑本來是要留張瑞陽用晚飯的,但想到人家父子親人團聚定有很多話要說,便道:“玉泉先生,那老夫就不留你了,你們親人相見好生暢談吧。”

張瑞陽號玉泉,張瑞陽在焦竑面前也頗拘束,他不過是一個八品小吏,連秀才都不是,在名滿天下的狀元焦竑面前哪裏有對坐飲茶的資格,只因為他是張原之父,焦竑是張原的老師,焦竑這才分賓抗禮禮遇他,要知道,就是張汝霖在焦竑面前也得自稱“侍教生”——

張瑞陽恭恭敬敬道:“那晚生先告辭,明日再攜小犬來贄見老先生。”

焦潤生代父送客,張原跟在父親身後出了茶寮,忽見一老蒼頭搶步過來見禮,仰著滿是黑斑的蒼老的臉,喜不自勝道:“少爺,老奴符成,少爺還認得老奴不?”

三年前張瑞陽回山陰過五十壽誕,那次符成因為染病沒有跟回來,算起來已經有六年沒回過山陰了——

張原略一回想,喜道:“是符叔,我怎麽會不記得,我六歲那年元宵燈會,符叔馱著我去看世美堂燈呢。”

符成頓時老臉笑開了花,連聲道:“少爺記性真好,少爺出息了,才十七歲就已是秀才相公了,老爺再不用離家出外謀事,終於可以回家享清福了。”

符成自幼在東張為仆,比張瑞陽還年長幾歲,隨張瑞陽在開封一待就是二十年,年老思鄉,這次張瑞陽決定辭了周王府的事回紹興,符成也是歡欣鼓舞——

又有兩個人過來向張原見禮,一個是符成的兒子符大功,二十七、八歲,另一個張原沒見過,是個年約二十歲的健仆,叉手道:“小人來旺見過少爺。”

張瑞陽道:“來旺是北地人,是我在周王府的長隨,此番我辭官回山陰,來旺定要追隨。”

來旺道:“掾史長仁義,小人多蒙照顧,自願為張家奴仆。”

張萼笑道:“這來旺名字和來福好似兄弟,這下子好了,來福又來旺,介子平步青雲誰也攔不住啊。”

張瑞陽正待問來褔是誰?武陵跑過來道:“少爺,轎子雇好了。”向張瑞陽磕頭。

符大功捏了捏武陵的細胳膊,笑道:“小武,你和三年前比沒怎麽長大啊,你看少爺,都那麽高了。”

張瑞陽乘轎,張原扶著轎,一邊走一邊回答父親的問話。

張瑞陽三年沒看到兒子,兒子個頭比他還高了,兒子第一次參加科考,竟然縣試、府試、道試三案首,真如做夢一般,他們東張風水大發了——

張瑞陽問了家裏的情況、張原訂婚和張若曦的情況,張原一一作答,張瑞陽極是欣慰,嘆道:“為父今年五十有三,勞碌大半生,如今終於可以安心歇歇了。”

張原聽了父親的感慨,不禁感動,父親這麽多年在外謀生活也真是辛苦,父母雙親雖說成婚三十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卻並不多,說道:“母親也一直盼著這一天呢,以後你二老可以在一起頤養天年。”

張瑞陽“嗯”了一聲,把手覆在兒子扶轎杠的手背上,拍了拍,反復道:“為父真是快活,真是快活。”目視東邊天際初升的明月,語氣放緩,悠悠道:“猶憶我兒六歲時,那年為父從開封回來在家待了四十日,中秋節後離開山陰北上,你跟著若曦還有你母親送為父到八字橋,你梳著沖天鬏,牽著我的袍角不讓我下船,我說待你考上秀才爹爹就不用再出外謀差使了,你就說你昨日就去考,考上秀才讓爹爹待在家裏享福——那時你連昨日、明日都分不清,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