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輯 千年前若有諾貝爾獎,澶淵之盟可獲和平獎(第2/2頁)

反觀明太祖朱元璋所締造的權力結構,已經與宋代相去甚遠。簡單地說,朱元璋將“權歸人主、政出中書”的二元分權結構徹底改造成君主“盡收威柄、一總事權”的一元化集權結構了。洪武十三年,即在鑄鐵牌禁止宦官預政的四年之前,朱元璋廢除了宰相,並詔令子孫:“以後嗣君毋得議置丞相,臣下有奏請設立者,論以極刑。”廢相之後,皇帝只選拔部分內閣學士入值充左右顧問,為皇帝起草詔令、批復奏章,時稱“票擬”。嚴格來說,“票擬”並無正式法律效力,只是供皇帝參考的意見,皇帝同意了,再用朱筆抄正,時稱“朱批”,方為朝廷的正式政令。朱元璋設想以這樣的制度安排來實現獨攬朝政、乾綱獨斷,可惜他一定沒想到,朱氏子孫竟也有懶得打理國政的(其實這也是可以想象的,那些在宮禁中長大的鳳子龍孫,又有幾人能像乃祖那樣精力過人)。假如在二元分權結構中,或許問題不大,聖上“垂拱而治”就是了;但在明代的一元化集權結構中,荒怠的皇帝只能將“批紅”的活計交給身邊的內臣代勞,於是竊柄自重的太監就隱然成了“二皇帝”。

盛產強權太監的明代,也是士大夫活得最沒有尊嚴的朝代,文官集團不是被砍腦袋瓜子,就是經常被喜怒無常的皇帝笞打屁股。內臣的得勢專權與士大夫的喪失尊嚴,並不是彼此孤立的現象。從方孝孺到東林黨人,明代士大夫絕不比宋代文臣缺少道德勇氣,但是,他們的命運則遠比宋代文臣慘烈,這是官僚集團作為皇權制衡者的結構性力量被推毀的必然結果。而權力結構既已失衡,作為專制皇權非正式代理人的宦官集團要狐假虎威、興風作浪,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朱元璋廢了宰相,將權力結構改造得畸重畸輕在前,又煞有介事地禁止宦官預政在後,殊不知,這是一對悖論。那塊置於宮門中的鐵牌,不過是婊子門前的貞節牌坊,皇帝早已為太監幹政親自挖好了暗道。

對比宋太祖勒石立誓與明太祖鑄鐵示禁的故事,我想說,任何一項制度,必須獲得匹配的權力結構的支撐才可能得以執行。制度規定向右,但如果權力結構的作用力偏偏向左,那麽,即使你將制度條文刻在石碑上、鑄在鐵牌上,哪怕用鈦合金來澆鑄字塊,也是廢話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