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海神(第2/2頁)

宋代帝王敕封媽祖,也多為表彰媽祖護航之功。如宣和五年(1123),宋徽宗賜莆田縣神女祠“順濟”匾額,“順濟”二字即是庇佑航海之意。宋朝敕封媽祖的次數至少有14次,其中8次敕封與媽祖護航有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朝廷對媽祖的敕封,恰恰是王朝政府對於海上貿易的支持度的反映。敕封次數越多,顯示政府對海上貿易越重視;相反,如果很少敕封或幹脆不敕封,則表示政府不在乎海上貿易。我們來看明代,可以確證的敕封媽祖只有一次,即永樂年間封媽祖為“護國庇民妙靈昭應弘仁普濟天妃”。這次敕封的背景正好是鄭和下西洋,“時太監鄭和使古裏、滿剌加諸番國還,言神多感應,故有是命”。之後明廷對媽祖再無敕封之舉,盡管明代民間的媽祖信仰更為普遍。民間信仰與官方態度的背離,實際上跟明代政府不重視海上貿易、民間海上走私繁劇的社會現實是相契合的。而在清初三十五年間,朝廷厲行海禁,也未有對媽祖進行任何敕封。

從空間維度來看,媽祖信仰在莆田出現,也並非無緣無故。宋代的泉州港,是海上絲綢之路最重要的空間起點。莆田鄰近泉州,共享湄洲灣,北宋前期,莆田縣還一度隸屬於泉州。所以說媽祖是泉州人也無不妥。泉州是宋代的港口城市,南宋時更成為最為繁榮的第一大港,每年的海上貿易額遠超其他港口。

南宋末鹹淳年間到過泉州的意大利商人雅各,在他的手記《光明之城》中這麽描述泉州港的繁盛:“這是一個很大的港口,甚至比辛迦蘭還大,商船從中國海進入到這裏。……每年有幾千艘載著胡椒的巨船在這兒裝卸,此外還有大批其他國家的船只,裝載著其他的貨物。就在我們抵達的那天,江面上至少有15000艘船,有的來自阿拉伯,有的來自大印度,有的來自錫蘭,有的來自小爪哇,還有的來自北方很遠的國家,如北方的韃靼,以及來自我們國家的和來自法蘭克其他王國的船只。”有一句宋詩用“漲海聲中萬國商”來形容泉州港,並不是虛言。

鄰近泉州的莆田本身也是一個繁忙的港口城市,清代《湄洲志》載:“宋紹興二十七年秋,莆田東五裏許有水市,諸舶所聚,曰‘白湖’。”白湖為宋代莆田的一大港口。莆田的“遊商海賈,冒風濤、歷險阻,牟利於他郡、外番”。海商的足跡遍及南洋,“舟行迅速,無有艱阻,往返曾不期年,獲利百倍”。他們揚帆出洋之時,要祭拜海神,祈求保佑。南宋詩人趙師俠遊莆田,留有一首《訴衷情》小詞,其中便寫道:“茫茫雲海浩無邊,天與水相連。舳艫萬裏來往,有禱必安全。”

莆田人的媽祖信仰就是隨著海商的足跡而擴展開來的。北宋時期,媽祖信仰還只是以湄州島祖廟為中心,集中在湄州灣沿岸;然後沿海岸與港口傳播,到南宋時,“妃祠遍於莆,凡大墟市、小聚落有之”;南宋後期至元代,泉州、寧波、杭州、廣州乃至北方的煙台、天津等港口,都出現了媽祖廟,“神之祠不獨盛於莆,閩、廣、江浙、淮甸皆祠也”;明初鄭和七下西洋以及明清的民間海商,更是將媽祖信仰帶到海外諸蕃國,如馬六甲的青雲亭、檳城的廣福宮、吉蘭丹的興安宮,都是明清商民興建的媽祖廟。但凡中國商船所到之處,都會播下媽祖信仰的香火,從朝鮮半島到日本列島,再到南洋群島,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諸多國家,都有供奉媽祖的神廟。

媽祖是中國人開辟海上絲綢之路的保護神,也是中國大航海歷史的見證人。一些西方的學者以及中國的學者都將人類文明區分為海洋文明(藍色文明)與內陸文明(黃色文明):“西方文化是冒險的、擴張的、開放的、鬥爭的,這一切都孕育於他們的海洋文化;而東方文化是保守的、苟安的、封閉的、忍耐的,其原因在於東方文化孕育於內陸文化。”(王文洪《論黑格爾的海洋文化觀》)這顯然是對華夏文明的偏見,或者幹脆說就是無知。作為一個在1000年前就開辟了海上絲綢之路、誕生了媽祖—海神信仰的民族,開放的海洋文明內在於華夏歷史與傳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