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版秦檜(第2/3頁)

如果我們就歷史來看歷史,冒頓單於無疑是當時匈奴人的民族英雄,正是他大規模開疆拓土,大振了匈奴國威。他也不是個全不講理的人,後來又給呂後來了封信,給自己解釋說:上封信是因為自己不了解漢人的風俗習慣,所以出言冒犯了,有點兒不好意思。

從這一個歷史插曲來看,當時的漢人思想當中,對“戰”與“和”的考慮主要還是從現實利益出發的,儒家知識分子對政治的影響還僅僅限於一些儀式化的東西,主戰派既沒顯得自己有多英雄,有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主和派也大可以理直氣壯,主戰派不罵主和派是“漢奸”,主和派也不罵主戰派是“憤青”,而作為當時最高執政者的呂後也在聽過兩派辯論之後,作了一番理性權衡,毅然決定把此事低調處理——如果把事件往後推上幾百年、一千年,這簡直令人不可想象,尤其是,當我們想想崇禎皇帝在“戰”與“和”的決策問題上的為難處境的時候。

當時的社會精英中間還存在著一條同樣說明問題的流行語:“不北走胡則南走越耳”,也就是說,在這個行業裏一共有三家大公司:北邊是“胡”(匈奴),中間是漢,南邊是越(南邊有好幾個越國),你要不願意在漢公司混了,大可以跳槽換家單位。

一直等到一種為我們所熟悉的極端化的儒家思想占了壟斷地位之後,“戰”與“和”的關系才變得越來越不受國家利益的左右,跳槽也被普遍視為離經叛道之事。

到漢武帝的時候,漢朝可把匈奴打得夠戧。這段歷史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匈奴從此走上了衰亡之路。但是,漢朝對匈奴的軍事勝利卻並非導致匈奴走上衰亡之路的全部原因,另外一個不大為大眾熟知的原因至少和軍事原因具有同等的重要性,那就是匈奴內部的體制弊病。

從某種意義上說,迅速發展起來的匈奴集團並不是一個中央集權的大一統帝國,用現代語言說,它像是一個聯邦國家,和古代的華夏社會比較,它帶有一定程度的封建特征(我在上一本書裏澄清過我們對“封建社會”這一概念的誤解),單於的地位並不相當於皇帝,而大體相當於周天子。讀了這麽久的《孟子》,我們已經了解了周代社會的大致風貌,此刻,周人的封建制度所釀成的苦果又被匈奴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嘗了一回。逐漸地,匈奴的一些地方勢力開始不服中央管束,匈奴人終於進入了類似於春秋戰國的大分裂時代。

中國人最熟悉的匈奴單於恐怕就要算呼韓邪單於了,他娶的漢人妻子王昭君是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後來成為歷代文人騷客們吟詠的一個重要主題,許多人感嘆王昭君出塞和親實在是件丟人的事,他們卻忽略了這樣一些事實:王昭君僅僅是漢元帝後宮中的一名普通宮女,而以往的和親可是要派出去漢朝公主的;還有,為什麽和親總是單向的呢,為什麽漢朝皇帝就不去迎娶匈奴公主呢(清朝的和親政策就是這樣的,其結果比漢朝成功得多);再有,呼韓邪時代的匈奴已經是大分裂時代的匈奴,實力早已無法和冒頓時代的匈奴相提並論——在冒頓時代,匈奴和漢朝是地位對等的兩個國家,而呼韓邪時代的匈奴卻已經在實質上降為了漢朝的外藩。

呼韓邪原本並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單於,如果我們把當時的匈奴比做東周的戰國社會,那麽,呼韓邪並不是周天子,而只是齊國或者秦國的一個僭越稱王的諸侯國君。匈奴的戰國諸侯們打來打去,越打越少,最後只剩下兩個單於:一個是呼韓邪單於,另一個是郅支單於。呼韓邪打不過郅支,被郅支趕得一路往南,可再往南就是漢朝的地盤了,這可怎麽辦?

這可是生死存亡的重要時刻,可不能含糊了。呼韓邪把一眾貴族們招呼過來,“大家出出主意吧,咱們該怎麽辦?”

是投降郅支單於呢,還是死拼到底?

死拼能不能打得過呢?很可能打不過。

是打不過也要打呢,還是找個靠山再打?

找漢朝當靠山好不好呢?

——焦點終於集中在這最後一個問題上。在呼韓邪的班底裏,就這個問題其實前些年就討論過,問題是,不是冒頓單於的時代了,要想和漢朝做兄弟鄰邦,可人家漢朝現在腰杆硬了,已經不會答應了,要想親漢,就只能答應漢朝的條件,做他們的外臣屬國。貴族們老大的不情願:這可不行,咱們丟不起這個人!咱們曾經在大草原揚威立萬,西域各國都是咱們匈奴人的小弟,人家要是知道咱們這個做大哥的突然跑去給漢朝當小弟了,還不得把咱們笑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