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與河童

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

公曰:“將見孟子。”

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

公曰:“諾。”

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踰前喪’,是以不往見也。”

曰:“何哉君所謂踰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

曰:“否。謂棺槨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謂踰也,貧富不同也。”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於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這是“梁惠王”一章中的最後一節了,場景突然就轉換到了魯國。其實,這段魯國的經歷是孟子周遊列國的最後一程,這時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在那個時代裏已經算是高壽了。他在這次魯國的經歷中無奈地感嘆著天命——到底人老了,明白了再牛的人也不能和天鬥,明白了老天爺沒站在自己這邊。可這是不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呢?誰知道。

魯平公準備出門,車都備好了,寵臣臧倉突然過來請示:“您怎麽和往常不一樣啊,這都要上車了我們還不知道您是要去哪兒呢。”

魯平公說:“大驚小怪,我是去見孟子。”

臧倉誇張地張大了嘴,“啊?!您是什麽身份,他小孟又是什麽身份,竟然勞您大駕去拜訪他!您覺得他是個賢人嗎?嘿嘿,賢人的所作所為都會合乎禮義,可他小孟,我呸,他給他老媽辦喪事的規格居然超過了他以前給他老爸辦喪事的規格,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哼,這種人您還是不要見的好!”

魯平公一聽,“嗯,不愧是我的寵臣啊,說得在理。聽你的,我不去了。”

魯平公要去拜訪孟子,這本來大概是正在魯國做官的孟子的學生樂正子推薦的。樂正子正惦記著魯平公是不是已經到了孟子那裏了,可突然聽說他根本就沒去,嘿,這真是拿豆包不當幹糧啊,樂正子找魯平公說理來了,“您怎麽又不去了呢?”

魯平公說:“有人告訴我了,說孟老師給老媽辦喪事的規格超過了他以前給他老爸辦的喪事,哼,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樂正子跟隨孟子,從碩士念到博士後,對導師的私生活了解得一清二楚,他馬上反問魯平公:“您說的‘超過’是什麽意思?是說我導師先前給他老爸辦喪事用士禮,後來給他老媽用大夫禮?還是老爸喪事用三個鼎,老媽喪事用五個鼎?”

樂正子的這番話在我們現代人聽起來就像聽天書一樣,但當時的魯國可是最講究這些禮呀,樂呀的。

魯平公說:“我指的不是這些,我是說他棺槨和壽衣用得不合規矩。”

這件事前文沒提過,看來魯平公還是詳細了解過一些情況的。

樂正子說:“您說的這事倒確實是有,可那不是不合規矩,那是因為我導師前後的家境不一樣,窮的時候就只能簡單一些,後來有錢了就搞得好一些,這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對話記錄到此中斷,也不知道魯平公是怎麽回答的,推想是沒詞了,但面子又下不來,所以還是不去見孟子,但他很有可能是把臧倉給賣出去了。

樂正子回去了,見到導師,說:“我本來都和魯君說好了讓他來見您,他本來車都備好了,可是,他的一個寵臣叫臧倉的亂說話,把事給壞了。”

孟子點了點頭,面容平和,說了兩句非常玄妙的話:“魯君要來,是因為你樂正子勸他來,他沒來,是因為臧倉勸他別來,其實他來與不來,非關人力,而屬天命。這是老天爺不讓我和魯君會面啊,臧倉那臭小子哪有這麽大本事?”

說明一下:我對“行或使之,止或尼之”的理解和常見的一些版本不大一樣。我正為客異地,手頭資料很少(這時候真是很懷念家裏的那些書啊),就拿朱熹的解釋放過來給大家參考吧,“言人之行,必有人使之者。其止,必有人尼之者。”

孟子這也算是無奈之言,其實他是不大信什麽天命鬼神的,這些東西往往都是被拿來做個說辭罷了。至於臧倉,也是個可憐人啊,辦了一件錯事,結果成了千古留名的小人。我有時在想,古代拿四書五經當教科書的那些學生當中,如果有誰姓臧,一定經常被人拿來開玩笑,一口一個“臧氏之子”——你還沒轍,因為這是聖賢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