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湯若望的信(三)

……這種景象大大出乎了我們的向導的預料,出於是中國人的原因,他甚至比我更加要對這些景象感到震驚。他不停地跟押送我們的人員問東問西,甚至都不怕引發他們的不滿。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麽要這麽關心這裏的事,他告訴我,他已經被這裏的景象所打動了,甚至已經決定得到自由之後馬上返回家鄉,將自己的家人都接送到這邊來,以便讓他們也享受到這裏的生活——哪怕這裏的生活是一個明帝國的反叛者帶來的也無所謂。

我是能夠理解他的想法的,不過我還是善意地提醒了他,因為遷居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就算這裏再怎麽繁華,如果帶著家人來到這裏卻沒有謀生手段的話,那對他們一家恐怕是一種比留在家鄉更可怕的煎熬。

而我的向導則說,他並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跟人問清楚了,實際上這裏非常缺乏勞動力。因為趙進勢力打算大規模開發這一代的農業,甚至為此還成立了專門的機構——農墾廳,在這個機構的統一規劃和指揮下,附近的農業生產正以龐大的規模發展著。

而這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因此徐州實際上最近一直都在招募勞力分配往他們的各處農莊,我的向導說趙進勢力對農民的出產收取得並不多,至少比家中要承擔的租稅少很多,他只要和家人努力,就可以留存許多糧食,而且不用承擔朝廷頒下的種種可怕的稅賦。

說到這裏,我就知道他的主意已定了,而我並不打算勸他改主意,只是代主祝福了他。

比起向導只想讓自己的家人過得更好來,我的想法要更加深一點。

在我看來,趙進勢力的這種做法,無異於已經取代了朝廷,在這一代實現了有效統治——他重新規劃了土地,並且承擔了建設工作,甚至還已經完全取代了朝廷的收稅權,可以說在這一帶,他們才是政府,只是名義上還繼續承服於明帝國朝廷的統治而已。

這種封建主擁有領地一切統治權、僅僅在名義上臣服於最高統治者的形勢,在我們歐洲是屢見不鮮的,但是在明帝國,除了遙遠的邊疆之外,幾乎是難以看到的,甚至聞所未聞。在澳門熟悉中國歷史的時候,我們都知道,早早接近兩千年之前,一位偉大的皇帝就已經取代了周王朝統一了中國,然後剝奪了這種封建主特權了。

到底是什麽人,居然能夠實現這樣的事業呢?

我不由得對那個名叫趙進的人充滿了興趣。

帶著這種興趣,我開始懷著目的和押送我們的人交談,不動聲色地套取他們的信息。

好在,這些人都對趙進十分崇拜,因此我並沒有費多大的功夫就得到了大量的信息。

聽他們說,他們的領袖還十分年輕,甚至還不到三十歲。

對於這麽宏偉的事業來講,這個年紀年輕到過分了。以至於我們碰到的某些中國人還私下傳言,給他們勢力的急速躥升附會上了一種神秘色彩,比如在他出生的時候,有一種神奇的動物或者有一種神秘的自然現象出現等等。

然而,就我的觀察來看,這個勢力的急速崛起並不十分神奇,而是有其脈絡可循的——他實際上是中國第一個以工商業為主導的勢力集團。

在它之前,中國有一些商人集團,某些甚至還富可敵國,但是還從未出現過這種同時實現了對土地、礦產、作坊、農業和資本同時進行控制的工商業集團。

這個叫趙進的年輕人,在短短的時間內以徐州為中心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工商業網絡,從中攫取了巨額利潤,並且用這些利潤來支撐他的政治利益,甚至還養出了一支軍隊——他就像美迪契家族那樣,用商業財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其規模和速度,就我看來比美迪契家族還要驚人。

這是努力和天分帶來的結果,而不是什麽神秘主義的緣故。

而在我看來,努力比神跡更加值得敬佩。

隨著我們一路北行,越接近於趙進勢力的核心地帶,我們愈發能夠感受到這個地區異乎尋常的富裕,相比較於其他地方日漸凋零的農村,這裏的鄉民們顯然擁有更多的財富和謀生手段,因而生活水平遠遠超出其他地方。

並不是純粹農業上的原因。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片土地的土壤,然後發現並沒有和一路上經過的地方有什麽不同,甚至可以說,相比較於氣候更加溫暖濕潤的南部,對於作物來說這裏的氣候反而更加惡劣,按理來說,這裏的農業條件顯然是比不上我們一路所經過的那些地方的。

那麽,從邏輯上來看,這裏的富庶,更應該歸結到趙進集團和人們的努力上面。趙進集團提供了一種相對穩定的秩序,而且減輕了對領民——您應該理解我為什麽這麽說——的壓迫和負擔,讓這些勤勞的農民可以享受到自己勞作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