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漢時人民生計情形(第3/8頁)

漢世富人,率多逾侈。田蚡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前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諸侯奉金玉、狗馬、玩好,不可勝數。史丹僮奴以百數。後房妻妾數十人。內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張禹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管弦。馬融居宇器服,多存侈飾。常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7)此權戚之所為也。此特就前所未及者舉之。其實此諸人,在漢世權戚中,不為最侈。其大奢僭者,諸侯如梁孝王,外戚如前漢之霍氏,後漢之梁氏,以及桓、靈時之宦官,前已言之,茲不更贅。漢世權威,守禮法者極少。後漢馬氏稱最賢,而馬防兄弟猶以逾侈就國,他可知矣。賈生言:“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緣,是古天子後服,所以廟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紈之裏,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墻。”其逾侈之情形,可以概見。仲長統之言曰:“館舍布於州郡,田畝連於方國。身無半通青綸之命,(8)而竊三辰龍章之服。不為編戶一伍之長,而有千室名邑之役。榮樂過於封君,勢力侔於守令。財賂自營,犯法不坐。刺客死士,為之投命。至使弱力少智之子,被穿帷敗,寄死不斂;冤枉窮困,不敢自理。”此則所謂富民者之為之也。王符言:“今舉俗舍本農,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遊手為巧,充盈都邑。務本者少,浮食者眾。商邑翼翼,四方是極。今察洛陽:資末業者,什於農夫;虛偽遊手,什於末業。是則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縣,市邑萬數,類皆如此。”(9)蓋自奢侈之風盛行,而都邑遂為罪惡之藪矣。

貧富相縣如此,風俗遂為之大變。《漢書·貨殖傳》曰:“飾變詐為奸軌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乎饑寒之患。”人孰肯慕虛名而受實禍?天之報施善人,《史記·伯夷列傳》久惑之矣。是以俗皆曰:“何以孝弟為?財多而光榮。”《漢書·貢禹傳》。《潛夫論·交際篇》曰:“俗人之相與也:有利生親,積親生愛,積愛生是,積是生賢。情苟賢之,則不覺心之親之,口之譽之也。無利生疏,積疏生憎,積憎生非,積非生惡,情苟惡之,則不覺心之外之,口之毀之也。”蓋是非為利害所淆亂矣。人固不肯慕虛名而受實禍,然固有徇名之烈士焉。至於是非淆亂,而人益無所勸懲矣。此漢人言風俗之惡者,所以多歸其咎於貧富之不均也。

第三節 秦漢時地權不均情形

秦、漢之世,工商之流,雖雲跋扈,然人民之以農為業者究多,故地權之不均,關系於民生者實大。案地權不均情形,已略見第五章第一節、第七章第二節。張禹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極膏腴,上賈;案《東方朔傳》雲:豐、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畝一金。寧成貰貸陂田千余頃;見第一節。樊重有田三百余頃;見第二節。鄭泰有田四百余頃;濟南安王光武子。有私田八百頃,奴婢千四百人;此董仲舒所謂富者田連阡陌者也。王立使客因南郡大守李尚占墾草田數百頃,頗有民所假少府陂澤;見《漢書·孫寶傳》。蘇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業,山林湖澤;《後漢書·黨錮·劉祜傳》。黃綱恃程夫人權力,求占山澤以自營:《後漢書·獨行·劉翊傳》。此仲舒所謂又專川澤之利,管山林之饒者也。陳涉少時為人傭耕,第五訪少孤貧,亦傭耕以養兄嫂,《後漢書·循吏傳》。可見無田者之多。如李悝所計,農民有田百畝,尚極困苦,貢禹自言有田百三十畝,然妻子糠豆不贍,裋褐不完,被征乃賣田百畝以供車馬其證。然地主之於農民,剝削殊甚。董仲舒言:“或耕豪民之田,見稅十五。”王莽亦雲“厥名三十,實十稅五”;此蘇洵所謂“田主日累其半以至於富強,耕者日食其半以至於窮餓”者也,貧民復何以自活?荀悅所以謂“官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暴,酷於亡秦”也。見《漢紀·文帝紀》。仲長統雲:“今欲張大平之紀綱,立至化之基趾,齊民財之豐寡,正風俗之奢儉,非井田莫由。”此為漢儒公有之見解。然其事卒不易行,故董仲舒有限民名田之論。時未能行。哀帝即位,師丹輔政,首建其議。孔光為丞相,何武為大司馬,即奏請行之。其制:諸王、列侯,得名田國中;列侯在長安,及公主名田縣道;關內侯、吏民名田;皆無過三百頃。(10)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關內侯吏民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歲以下,不在數中。賈人皆不得名田為吏,犯者以律論。諸名田、畜奴婢過品,皆沒入縣官。《食貨志》雲:“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時田宅、奴婢,賈為減賤。丁、傅用事,董賢隆貴,皆不便也。詔書且須後,遂寢不行。”其時權貴頗有出其私產以予民者。《哀帝紀》:建平元年,大皇大後詔外家王氏田非冢塋,皆以賦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