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2.魔鬼的唾沫

1533年秋冬

真是了不起。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國王睜著眼睛,繃直了身體承受打擊;他很好地經受住了打擊,其力量朝著合適的方向,以合適的速度移動,被他那盔甲保護著的身體所吸收。他的面色沒有改變。他的聲音沒有顫抖。

“健康嗎?”他說。“那麽我感謝上帝對我們的厚愛。正如我感謝你們,各位大人,帶來這令人舒暢的消息。”

他想,亨利一直都在排練。我想我們都是這樣。

國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接著他轉頭說了一聲,“叫她伊麗莎白吧。取消比武大賽。”

有位博林家的人小聲問:“其他典禮按計劃進行嗎?”

沒有回答。克蘭默說,全部按計劃進行,直到我們聽到不同的命令。我將要當……公主的教父。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簡直無法相信。他說自己要一個女兒,現在就得到了一個女兒。他的目光追隨著亨利離去的背影。“他沒有問候王後。他沒有問她怎麽樣。”

“這沒什麽關系,對吧?”愛德華•西摩毫不留情地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

這時,亨利獨自走了很遠之後,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大主教大人。克倫威爾。但只是你們兩個人。”

在亨利的密室裏。“你們會想到這樣嗎?”

換了別人也許會笑。他沒有。國王癱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很想伸出手去放在他的肩上,就像對一個傷心欲絕的人那樣。他忍住了這個念頭;只是防備性地合攏手指,變成那個握著國王心臟的拳頭。“有朝一日我們會為她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

“可憐的家夥。她的親生母親會但願她消失。”

“陛下還很年輕,”克蘭默說。“王後身體強壯,她家的人都很會生育。您很快會再有一個孩子。說不準上帝是要通過小公主而帶來某種特別的福氣。”

“我親愛的朋友,我確信你是對的。”亨利的聲音聽起來將信將疑,可他環顧四周,想從周圍的環境中汲取力量,仿佛上帝可能在墻上留下了某些友好的信息: 雖然其實只有不好的先例。他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甩了甩衣袖。他露出了笑容: 你可以看到他的意志力在刹那之間,猶如一只心臟有力跳動的鳥兒飛掠而過一般,將一個可憐的人變成了他的國家的燈塔。

他後來小聲對克蘭默說,“這簡直就像看著拉撒路站起來。”

亨利很快就在格林威治的宮裏走來走去,部署各項慶典。我們都還年輕,他說,下一次會是個男孩。有朝一日我們會為她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相信我,上帝是要通過小公主而帶來某種特別的福氣。

博林家的人喜形於色。現在是禮拜日,下午四點。看到那些職員此前在他們的公告上寫下“王子”,而現在又不得不加上兩個字母,他感到有些好笑,接著他回頭去計算新公主府的開銷。他已經建議讓埃克塞特夫人格特魯德當孩子的教母。憑什麽只有聖女才能看到她的幻象?讓整個宮廷的人都看到她帶著勉強的笑容,在洗禮盆上托著安妮的嬰兒,對她會有好處。

* * *

聖女本人被帶到倫敦,安置在一處私人住所裏,裏面有柔軟的床鋪,旁邊的聲音,克倫威爾家的女人們的聲音,絲毫不會打擾她的祈禱;在這裏,鑰匙在上過油的門鎖裏轉動的聲音,猶如折斷鳥兒的骨頭一般輕微。“她吃東西嗎?”他問茉茜,她說,她的胃口跟你一樣好: 哦,不,托馬斯,可能沒有你那麽好。

“我想知道,她以聖餐為生的計劃怎麽樣了?”

“他們現在看不到她吃飯了,對吧?那些把她領上這條道的神父和僧侶們。”

遠離他們的監督之後,這位修女的行為開始像一個普通女人,像任何想要活下去的人一樣,承認其身體的單純需要;但也許為時已晚。他很高興茉茜沒有說,啊,可憐的無辜的靈魂。她並非天性無辜,當他們把她帶到朗伯斯宮訊問時,這一點顯而易見。你會以為身材魁梧、戴著威嚴的大項鏈的大法官奧德利足以震懾住任何鄉下姑娘。再加上坎特伯雷大主教,你會覺得一位年輕的修女可能會產生幾分敬畏。但絲毫也沒有。聖女以高人一等的姿態對待克蘭默——仿佛他在宗教生活中是初出茅廬。每當他反問她,說,“你是怎麽知道的?”她就同情地一笑,說,“一位天使告訴我的。”

第二次訊問時,奧德利帶上了理查德•裏奇,以便為他們做筆記,而且想到了什麽也可以隨時發問。他現在是理查德爵士,被授予了爵位並升任副檢察長。在學生時代,誰都知道他說話尖刻,喜歡無中生有,對長者不敬,以及酗酒豪賭。如果人們以我們二十歲時的表現來評判我們,誰還擡得起頭呢?事實證明,裏奇在起草法律方面很有天賦,這一點僅次於他自己。在柔軟的淺色頭發下,他的面孔由於聚精會神而皺成一團;男孩子們稱他為“皺皺爵士”。看到他精確地攤開文件,你絕對不會想到,他曾經是內殿律師學院最大的恥辱。當他們等待著那姑娘被帶進來時,他小聲地這麽說著,取笑著他。克倫威爾先生!裏奇說;那您與哈利法克斯的那位女修道院院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