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國事煩憂(上)

清晨,天尚未亮,在嚴寒籠罩的城池中,起早的商人和差役已經在大街上露出了蹤跡,不少人家的燈已經亮了,四更時分,張煥府上也有了動靜,廚子開始做早飯,粗使下人開始清掃夜物,主婦裴瑩也早早起了床,忙碌地安排著新的一天,今天是張煥回到隴右的第二天,他需要聽取手下重臣的述職報告,也要了解目前各地的實力對他將來發展的支撐,五更時分,就在裴瑩派丫鬟請張煥起床時,意外卻發生了,張煥一早便出門去了,連崔寧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張煥在不到四更便悄悄從後門離開了府第,他在十幾名親兵的護衛下來到金城郡城西,這裏是金城郡普通民眾的聚居地,在城西南還有大片生活在底層的貧民區,天剛麻麻亮,他來到了一條叫吳東巷的小街,幾名親兵拿著一本冊子挨家挨戶地查找。

“都督,這裏有一家。”一名親兵找到了冊子上的第一戶,吳東巷裏一共住有七家軍戶,其中有三戶人家的子弟同時在張三城守捉戰中陣亡,張煥打量了一下這戶人家,三間舊瓦房,低矮的泥墻、被風吹雨打顯得發白的院門,一株凋零的老杏樹,這裏每家每戶都沒有什麽門牌,每家每戶的特色便是它們各自的招牌,這一戶人家的特色便是這株老杏樹,是吳東巷中獨有的一株。

但張煥心裏卻隱隱感到一絲不安,這裏是陣亡士兵張孝平的家,按理,張孝平陣亡的消息早就應該傳來,但這裏卻沒有半點傷痛的影子,一切平靜如舊,難道他們還不知道張孝平已陣亡了嗎?張煥見旁邊的側房上已經冒出青煙,知道主人已經起床了,便向親兵使了一個眼色。

一名親兵上前用勁敲了敲門,片刻,院子裏傳來了顫巍巍的腳步聲,門‘吱嘎!’一聲開了一條縫,出現了一張蒼老的臉龐,這是一個六十余歲的老人,背已經全駝了,拄著杖,他見門口站著十幾名官兵,不由一怔,隨即眼中露出了一抹深沉的哀傷。

“你們找誰?”他的聲音嘶啞而蒼老。

李定方上前一抱拳道:“老丈,我們都是張孝平的弟兄,剛從安西回來,特來看看他的家人。”

“哦!你們快快請進。”老人連忙將門拉開,讓眾人進來,在門打開了一瞬間,張煥一眼便看見了掛在房檐下一束白幡,他的心略略放下了,如果老人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已陣亡,自己都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

眾人進了院子,這是一個極為簡陋的小院,在院子一角種了幾架豆角和一蔓南瓜,還有就是一只石磨,其他便再無什物,張煥見房間裏昏黑,便對老丈笑道:“我們只問問情況便走,就不進屋了。”

“那真是怠慢你們了。”老人艱難地從屋裏取出兩只胡凳,一名親兵連忙上前接過,給都督坐下,老人也坐了下來,他老眼昏花,這才發現張煥沒有穿軍服,而且還是這幫軍人的頭。

“你是……”憑著豐富的人生經驗,老人隱隱感到眼前這個穿著青袍的男子恐怕不是一般人。

張煥欠了欠身便道:“我是軍中的行軍司馬,特來了解陣亡將士的撫恤情況,隨便找了幾家,您就是第一家。”

聽到‘撫恤’二字,老人的嘴唇開始劇烈抖動,眼角滾出了兩顆渾濁的老淚,他克制不住內心的悲哀,忽然捂著臉無聲地飲泣起來,張煥默默地注視著老人枯樹皮般的手背,心中也充滿傷感。

良久,等老人的情緒略略平靜,他才問道:“老丈一共有幾個兒子?”

老人擦去眼角淚水,緩緩道:“我一共生了五個兒子,三個早夭,只剩下二郎和五郎,孝平就是五郎,前年從的軍,沒想到竟陣亡在安西,唉,是命啊!”

說到這裏,老人嘆了一口氣,又指了指屋內道:“接到五郎陣亡的消息,他娘悲傷過度,也病倒了,發的撫恤金全都用來抓藥,也不見什麽起色。”

張煥的臉色異常嚴肅,他點了點頭鄭重地說道:“老丈請放心,張孝平娘的病我們會替她治好,他為國殺敵而陣亡,我們會替他贍養父母。”

停一下,他又問道:“剛才聽老丈說已拿到了撫恤金,我想知道實際上拿到了多少?”

“這有點難說,我們拿到三十貫,也有人家拿到四十貫,還有人家拿到了五十貫。”

張煥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這是為何?不是說士兵的首筆撫恤金一律五十貫嗎?”

“是五十貫,不過還有些選擇。”老人連忙解釋道:“一口棺木和一塊墳地折合十貫,五畝地的補償折合二十貫,我多要了五畝地,所以只拿了三十貫,這不,二郎去隴西看地去了。”

想到自己終於有十五畝地,總算可以給二郎娶親了,還有自己的余生也有官府給糧米養活,張老漢的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他連連擺手道:“夠了!夠了!我已經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