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揮琵琶(下)

幾個沖上來之人被她決然的目光鎮住了,不由止住了腳步,眾人僵持那裏,十分安靜,只聽見剛才被砸中肩膀之人蹲在地上哀哀哭號。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冷笑,眾人回頭,只見一人大步走來,他目光銳利、唇線剛毅,膚色黝黑而富有光澤,有人認識,正是林平平要找的十八郎張煥。

張家眾弟子紛紛閃開一條路,默默地看著他從面前走過,有的人幸災樂禍,但更多的人卻是滿臉憂色,有的甚至還準備偷偷溜走,事情有點鬧大了。

林平平一見張煥,緊繃的心一下子松了下來,她急忙跑到他身邊,眼圈一紅,指著這群張家子弟道:“張十八,他們欺負我!”

張煥點點頭,隨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眼一挑、目光直視張煊道:“天下之大,世家大族何其之多,我張氏能居其五,這豈是為難良善得來,你既然是張氏嫡男、家主長子,為眾望所歸,當胸懷萬裏、求聞達於天下,可你今日的言行,你不覺得有辱你的身份嗎?”

這時,鄭清明與宋廉玉也聞訊趕來,他們一左一右護衛著張煥,鄭清明更是摔去帽子,擺出一招霸王拔鼎的架式,看他的意思,是準備同歸於盡了。

張煊緊緊地盯著他,嘴角劇烈地抽動,目光漸漸變得狠毒起來,“罵得好!我張煊從小到大還不曾被人這樣罵過,不錯,我就是喜歡為難良善,尤其喜歡為難女人。”

他回頭瞥一眼林平平,冷冷一笑道:“林家二小姐,請你回去轉告你父親,林芝堂那塊地我張家要收回,三天之內,你們林家給我滾蛋!”

“還有你!”

他一回頭,盯著張煥的目光立刻變得陰森起來,“你是庶子,我族規中明言,庶不得辱嫡,違者杖一百,三天之內,你若不來磕頭向我認罪,我將親自操杖,打斷你的脊骨!”

“既然你認為我是辱你,那你就等著我來給你磕頭認罪吧!”張煥淡淡一笑,他回頭拉了林平平,“我們走!”

可他剛走出幾步,卻忽然聽見一個獻諂的聲音,“大公子,他還不知是哪個道士的野種,打他會汙你的手,還是小的來代勞吧!”

張煥霍地回頭,眼中映入一對小胡子,一雙賊溜溜的眼睛,還有張煊得意的笑容,張煥的瞳孔急劇地收縮成一條縫,慢慢地滾過一道殺機!

他一言不發,拉著林平平邁開大步便走。

書院大門處漸漸地安靜下來,大家都陸陸續續離開,可誰也沒有留意到,在旁邊的松林裏竟站著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穿林的微風吹拂著他雪絲般晶瑩的頭發,他的腰挺得筆直,目光深邃,注視著張煥漸漸遠去的背影,輕輕捋動著同樣雪白的長須,緩緩地點了點頭。

……

“嘩!”一大桶水從天而降,猶如一條白亮的錦緞,將張煥從頭到腳淋個透濕,“好了!啞叔。”

張煥做了一個手勢,一個佝僂的老人慢慢收回木桶,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道驚異,現在還是白天,他難道就要遊泳了嗎?他不會說話,只默默地轉身回屋,拿來幾個鐵砂袋,替他綁在四肢上。

張煥目光平靜,他慢慢走出院子,來到了河邊,一縱身躍入了河中,冰涼的河水立刻包裹了他的全身,他的身體在迅速下沉,眼前的一抹青明消失,他的思緒連同身體一同墮入了一個黑暗的世界,他喜歡水,惟有在水中,他的整個身心才能完全放松、思路才能清晰透徹。

‘他還不知是哪個道士的野種!’

惡奴的話深深刺傷了他,母親的身世一直是一個謎,又在他十歲那年突然出家為道,在張氏家族中,這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神秘之事。

可‘神秘’若沒有答案,在那些無聊人的心中,便會衍生出許多不可告人之事,他雖然無法阻止他們的胡想,但絕不容許有人借此公開侮辱自己的母親。

腳已經觸及河底,隨即身體反彈,仿佛一條灰色水龍在青幽幽的水中向上疾沖,在出水的一霎時,一條借刀殺人的毒計已經飛入他的腦海之中。

……

黃昏是夜的開始,而夜色是曖昧的最好掩護,張家大宅的黃昏時分異常忙碌,空氣中充滿了躁動與對夜晚的期盼。

張煥側身讓過兩名送飯的丫鬟,邁步進了內院大門,“十八郎有事嗎?”幾名護院家丁很有禮貌地攔住了他,雖然族規裏沒有禁止庶子進入內院,但內院裏住滿了年輕的女人,必須要問清楚了。

他向幾個護院家丁微微一笑,向裏面指了指,無奈地聳聳肩,雖然他什麽也沒說,可家丁們卻似乎懂了,他們憐憫地望了張煥一眼,讓開一條路。

或許是擔心家丁會監守自盜的緣故,越往裏面走,護院的家丁也就越少,不多時,張煥已經到了張氏族府中最大的一處內宅,這裏住著家主張若鎬以及他的幾個嫡子,雖然只是一處內宅,但占地規模依舊宏大,布局象一朵巨大的花,中間是一座精致典雅的兩層紅色主樓,這是家主張若鎬的住處,在它的周圍,仿佛花瓣一般並列分布著五六座不大的獨院,皆是平房,這是給已成家的嫡子們居住,每一座獨院都有三進,外面一排房子住著貼身的丫鬟和小廝,還有幾間放置雜物的小屋,中間是主人們平時起居生活的地方,最裏面則是臥室,住著嫡子和他的妻妾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