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揮琵琶(中)

晉陽書院學風自由,偏重於明經科,教習博士喜歡向生員們布置一些經濟時論方面的論題,讓他們自己去獨立完成,至於《論語》、《尚書》、《禮記》一類,那些早該在孩童時就掌握,書院從不教授。

大殿裏黑壓壓地坐滿了生員,先是領導致辭,再是代表講話,一輪又一輪,生員們聽得昏頭昏腦,卻又不敢妄動,好容易熬到最後,聽完了張若鎬的一篇即興演講,終於到了午飯時間,吃罷午飯大家便可以散學。

盤腿坐了一個上午的生員們早已疲憊不堪,紛紛跑到外間舒展腿腳,一些忘了吃早飯的生員則拔腿向廚舍跑去,早到一步,可少排不少的隊。

張煥雖然沒餓,但鄭清明和宋廉玉卻沒有吃早飯,三人慢慢向廚舍走去,但鄭清明終於受不了兩旁奔跑人的誘惑,“我去替你們排隊!”他大喊一聲,拔足飛奔,片刻便超過所有的人,第一個沖進了廚舍,在吃飯沖刺方面,晉陽書院無人能望其背頸。

“這家夥,現在這麽厲害,可騎射偏又一塌糊塗。”張煥哈哈一笑,拾起一枚石子向他背影遠遠扔去。

“去病!”旁邊的宋廉玉輕輕叫了他一聲,他一臉憂色。

張煥轉過頭,寧靜的目光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仿佛知道宋廉玉在擔憂什麽,便拍了拍他肩頭,低聲安慰他道:“不用害怕!”

宋廉玉嘴唇動了動,還是忍不住嘆一口氣道:“去病,我不是擔心自己,我是擔心張煊會報復你!”

宋廉玉思維縝密,他看出了早上發生之事會有後患,張煊自恃身份,一直便是書院裏高高在上之人,傲上而欺下,今天又受父親的冷落,他雖然不會把自己和鄭清明怎樣,但作為同族,他豈能不遷怒張煥。

宋廉玉一直在留意張煊的一舉一動,他是最後一個走進大殿,臉色蒼白,眼中隱隱閃過惡毒之色,使宋廉玉更替張煥擔心。

“去病不如出去遊學一月,回來或許就沒事了。”

宋廉玉替張煥想了一個上午的對策,庶出和嫡長子做對,很難有好結果,最好的辦法就是出去避避風頭,可話說出口來,又覺得有失張煥尊嚴,便歉然笑道:“要不然就和我去一趟廣陵,幫我將父親接來?”

張煥知道他是好意,感激地笑了笑道:“世叔之事我自會幫忙,可是事情來了,逃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去病,要避其鋒芒!”

“我知道,張家自有家規,就算他是嫡長子也不能亂來,你就放心吧!”

……

二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便進了廚舍,這時,一匹惱怒的馬從西面奔來,徑直從太宗皇帝的手跡下闖進了書院,馬上之人是個年輕的女子,石柱遮住了她的臉,但可以看見她的腰間掛有一只閃亮亮的小平底鍋,自然就是林平平了,她早上來給張煥送飯,卻忘記了父親有話要她轉給張煥。

此刻她滿臉不高興,雖然來找張煥她是千般願意,但被父親一頓斥責,卻掃了她的興,前面便是台階,她也賭氣不下馬,打馬便要直沖上去。

“書院不準跑馬!”看門的雜役剛從毛廁回來,忽然發現有人騎馬要上台階,一驚之下便沖過來大吼,可一看見林平平,滿臉怒色霎時轉為善意的笑容,林平平的父親可救過他老娘的命。

“平底……那個、平姑娘,書院有規定,不準跑馬!”話音剛落,他忽然發現林平平竟然是從牌樓正中縱馬穿過,不由暗暗叫苦,上面可是有太宗皇帝的題字啊!家主早上就因為發現有不少生員隨意穿過而大發脾氣。

這是其實是他的失職,本來牌樓下有幾個木樁攔路,因為家主要來,特地送去油漆一新,不料他昨晚多喝了幾杯,忘了拿回來,若再被家主看見林平平從下面走,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雜役緊張地四處張望一下,見沒人發現,這才略略放下心來,他剛要說話,卻見台階上走來了一群人,他心中一緊,急上前拉著林平平的馬韁繩央求道:“平姑娘,求你下馬吧!要不然我這差事就丟了。”

“啊!你是劉二叔。”林平平也認出了他,她急忙翻身下馬,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道:“早上被爹爹罵得狠了,我忘了!”

……

“哈!你們看那是誰?”

“平底鍋!”

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這是一群張家子弟,不屑書院飯食,便相約出去喝酒,正好撞見了林平平。

林平平從小大大咧咧,一直是大人們用來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你那麽野,就象林平平一樣,長大後怎麽嫁得出去!”

“記住了,長大後娶娘子,千萬不能娶林平平那樣的!”

諸如此類,故而林平平名聲在外,太原城內鮮有不知道她,不過是喜惡各異罷了,這群世家弟子難得在書院裏看見女子,今天偶然出現一個,還是太原城裏出了名的野丫頭,眾人立刻來了興趣,竟不再往前走,只圍著林平平肆意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