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驚破奇議

相府款待天策國使的宴會高調開張,草草結束,最後的結果,從民間說書人流傳開去的結果是桑維翰自取其辱。

不過實際上是在範質發表了那通慷慨陳詞之後,馮道便以主人家的身份,勸散了宴席。

在正式宴會之後,馮道還有個小小的茶會,只接待範質一人,這一下,按照傳統自然是要馮道來探一探範質此來的目的,以及若幹談判的底線——如果馮道還是忠心為石敬瑭效忠的話。

但這次茶會才開始,侍奉的茶童將茶湯煮好了退下,馮道便說:“今天一辯,文素指東打西的功夫大是了得,幸好桑國僑被文素拋出來的眾多數據窘住了,未能及時反應過來。”

範質道:“馮國老這是什麽意思?”他和馮道雖然常有書信來往,也覺得馮道是一個可發展的拉攏對象,但畢竟彼此不在一國,所侍非是一君,還不能完全信任對方,這句話,半作請教,半是試探。

馮道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也不以為忤,說道:“天策於西北,治民、治兵、治國都極有客觀之處,這些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要不是王仁裕那樣的迂腐書生也都會承認,但時至今日,中原士人所關心的並非這些,而是注重於道統所在!今天桑國僑一時被文素所折,但冷靜下來一想必有所悟;群儒一時為文素所懾,但過後沉思也不能心服的。”

範質靜了下來。

馮道又道:“西晉滅亡後,東晉南遷。國家南北分裂,除了五胡亂華的早期時候,其實越到後期,北方不但強大而已,政治上也是勝過南方的,但為何南北遲遲不能統一?”

範質道:“北方,胡人之國也,南方,漢家正統也!”

“正是!”馮道說道:“自東晉至南北朝除了少數時期外,大致上都是北強南弱,尤其是劉裕之後,北攻南守幾乎就是常態了。但就是因為南方是漢家正統所在,所以南北遲遲難統,直到北方漢化得差不多了,南北人心思合,楊素再揮師而進,長江天塹亦成虛設。若是北方尚是胡人之國,以北統南就是以胡淩漢,滅陳之戰就算成功只怕也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範質聽到這裏,便知馮道果然是有心於一統,心中一喜,道:“今日之東西,不似彼時之南北也!唐、晉皆漢家天下也,阻撓所在,唯石敬瑭耳。”

“但要讓天下人都相信天策亦漢家天下,還需要下一番工夫。”馮道說道:“畢竟,安西唐軍,由西域而來,非由中原而出,雖然自敘傳承於四鎮,但在未有充分了解之前,中原士人之疑慮自可理解。”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晉主,沙陀也……”範質聽得眉毛一揚,又聽馮道說:“然則汝主當真漢家苗裔耶?”

範質道:“不是範質存心欺妄,吾主張龍驤,絕對是漢家苗裔!他高舉大唐旗幟,絕非為了形勢,乃是出自本心!再者,吾隨龍驤數年,他見識極其廣博,日常言語,不憚胡言,也常作驚人之語,但根本所在仍是漢話,甚至曾隨侍於其寢睡之時,聞其夢中呢喃,也是河北或山東一帶的方言口音,不是漢人不可能那樣!他身在西域數代,身上混有胡人之血或在所難免,但父系絕對是炎黃後裔!”

“這些,文素與道濟在書信中早說過不知幾次了。”馮道說道:“但既然如此,為何至今不肯稱帝!漢家之主謂之帝王,胡兒之主謂之可汗,未稱帝王,而先受天可汗之號,此大錯謬也!儒林張望,多在於此!尤其天策之號,極受士林詬病!自古以來,未有以此為國號者!如此行徑,倒是大像入漢統未深的胡人所為,汝為近信學士,而不能矯君之過,此汝之過也!”

馮道的眼光究竟是毒辣的,一下子就看出了張邁身上的文化根底像是“入漢統未深的胡人”!其實不是張邁胡人而“入漢統未深”,而是反過來,是漢人而“離漢統已遠”!

因為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禮崩樂壞,大多數國人心裏還堅持著一個“我是中國人”的信念,卻已經失去了傳統中國人之所以為中國人的特質與常識。

中國歷代王朝,凡有心於天下者必然稱帝,而建國必有國號,國號之來源,在於其發源肇基所在地的古號。故而劉邦稱漢,以王於漢中;司馬氏稱晉,以其祖河內人,屬古之晉國;李氏發源於河東,故而稱唐;就是契丹也懂得其祖源地在遼,所以國號為遼——這也是符合中國傳統的國號傳統的。

只有在將“四舊”破壞得一幹二凈時代的張邁,才會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既不急著稱帝稱王,也完全沒有以地望為國號的想法。

範質說道:“這些我不是沒跟吾主說過,不過吾主對我說:但願今後之中國,乃是中國人之中國,而非一家一姓之中國,所以國號年號,大可不必按照往例。馮老,我們這位人主,可不只是一個雄主、明主,在某看來,他是要開前人所未開、創前人所未創之偉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