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論憲堂

“夫人呢?”鄭渭因想到一事,要來尋郭汾,卻發現她竟然不在府中。

一打聽,卻也不知道郭汾的去向,福安公主在簾內道:“姐姐或許是上香去了吧。”

“上香?”鄭渭心道:“這個時候求神拜佛?”一想覺得不像郭汾的作風,薛珊雅在另外一邊的門內道:“不是,姐姐是微服出行去了。”

天策上將府掌控著東西上萬裏的疆土,但後府(張邁的生活區)其實卻不大,也就八九間房子,後面加一個花園而已,郭汾居中,福安在左,薛珊雅在右,中間一個天井,若是將門打開,彼此都能相互呼喚。鄭渭這時就站在天井中求見郭汾,所以福安、薛珊雅都聽到了。

當鄭渭在找郭汾,而整個涼州都在為中部的糧價而議論紛紛時,郭汾卻正坐在城東、城南兩個地區的交界處的一個觀音堂中,與一個來自中原、又已在河西浸淫有日的士子隔壁談話。那個士子,卻是範質的好朋友魏仁浦。

只不過這一刻郭汾與魏仁浦互相卻都還不清楚彼此的身份來歷。可有時候也正因如此雙方才能敞開了說話。

……

範質隔著畫壁,聽了郭汾說幾句話,終於認出她的聲音來,心道:“原來是她!不想在這裏遇著她!”

本來他的見識學養都不在魏仁浦之下,正也有意加入論說,但既聽出是郭汾,心中一凜,要說話時便已有顧忌,正想著要給魏仁浦提個醒,但見魏仁浦滔滔不絕,妙語如珠,心頭一動,便假裝不知。

郭汾聽得魏仁浦的分析,覺得句句入理,竟也就不會去注意到這時畫壁的另一頭範質為什麽沒什麽聲音,她心中所想只是如何在夫君遠征之際幫忙守住這個江山,既覺得魏仁浦有此才華,便一心都想著如何解決當前的困局,因道:“那些奸商既未觸犯當前律令,然而弄法困民誤國,其心可誅!這些奸商但知逐利,而不曉得一個義字,國難當前還在囤積居奇,當真可惱之極!”

張邁心中對“女子幹政”沒有很深的抵觸,也沒有要嚴防“牝雞司晨”的觀念,郭汾是他老婆,這個老婆處處為自己考慮,而且能力也不見得比身邊的一些男性手下差,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讓這個老婆幫忙?所以他並沒有故意給郭汾參政設限。而且從安西唐軍東征時期開始郭汾就已經在軍政兩方面都有一定建樹,在天策唐軍中影響力極大,張邁東征以後,尤其是誕下兩個孩子之後,郭汾更是名正言順地成為了後方的領導層核心人物。

魏仁浦可沒想到隔壁就是對當前安隴政局有著重大影響的第一夫人,還只道是一個“憤婦”,笑了笑說道:“對於逐利的商家,卻也得分兩方面看。周書雲: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虞不出則財匱少,商不出則三寶絕。農工虞商,國之四柱也。而要誘商出力,則必須有利之所在也。商家逐利而囤積居奇,豐年收,歉年賣,本是他們謀生的必然手段,無可厚非,只要將價格控制在國家與百姓還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那就還是正當的,是為‘善利之商’,官府是必須保護這一類商人的,否則國家運轉就會出現血液不暢的問題。然而商人若是為逐短利而將價格不斷擡高,高到完全脫離實際,以至於百姓必須破家舒困,高到朝廷必須破國兜底,那就是一種‘惡利之商’了,對這種商人必須加以打擊。只是這兩種商人界限模糊,有時候也很難分清楚善惡,所以行事必須慎之又慎。”

郭汾道:“只是這些人並未觸及國家律令,國家若為了維護法度,卻勢必要姑息他們,若要打擊他們,又怕亂了法度——這卻是投鼠忌器了。”

魏仁浦道:“這個,就要涉及到律法之根本了。”

“律法之根本?”

魏仁浦道:“就是立法之權與修法之權。而這一點,又恰恰是當前亂麻的症結所在。”

郭汾聽得默然,因想起天策政權下的立法與修法的情況來。

天策政權的建立為時甚短,而且中間戰爭不斷,沒有時間從容地來進行律法建設工作,許多事情都是倉促上馬,法律的訂立沒有也不可能形成嚴謹的程序。大致而言,天策大唐的律法有四個源頭。

第一個自然就是唐律。這是天策大唐律法的基石,當初安史之亂以後,郭楊魯為以及安、慕容等世家在與中原隔絕的情況下,仍然能保有許多重要典籍——最根本的兩方面,一個是兵法,另一個就是唐律了。

當然,由於僻處邊疆,所以安西唐軍的唐律也就不可能保留得像中原那麽完整,而且百年遷徙,這中間遇到的變故太多,就算對已有的唐律也不可能一成不變地貫徹,故而便從實際需要中補入了許多適合西域土壤的習慣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