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變通

第二日清晨,天策軍中樞再次召開了一次小型會議,這次會議的參與者又多了四個人:雖然不是純漢族卻與天策軍方有很深聯系的奈布(他是石拔的大舅子)、沙州出身一直溫和地親安西派的宋景、河西漢家舊族烏愛農以及殘廢了在涼州養老的安六。

這四個人在昨晚就已經聽說了此事,安六年紀又大,又是滿身傷痛,可是一進門就破口大罵高昌那些奸商,言語間連鄭渭都給繞進去了,鄭渭從燈下谷時代就認識了安六,不過雙方交集不多,性格大異其趣,平時除了公事之外基本上沒什麽勾連,不過他卻也知道安六的脾氣,在一邊聽著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完全不將安六的話放在心上。

在新加入的四個人當中,安六資格最老,烏愛農的年紀卻最大,這人是河西土著漢族,家族在河西紮根了幾百年,他在胡人眼皮底下也能維系著一個耕讀傳家的家族,並在甘州回紇垮台之後能夠迅速組織當地漢民復仇,將滿城四尺以上甘州回紇屠殺殆盡,從這兩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此老決不簡單。楊定國在抵達河西之後雖然和鄭萬達有過會面,但日常交好的卻是烏愛農。

老烏是等安六罵完了,才借著這股氣勢,說道:“自古明君治國,以除害群之馬為要,賢臣理政,以順民安民為尚,高昌的這些奸商逆盡軍心民心,又勢將誤國害民,原也不必跟他們客氣!”

楊定國、張毅、宋景等都點頭稱是,宋景說道:“雖說他們在此事上未犯國法,但賺錢牟利也要看情況,自古以來,荒年囤積者皆當為國之巨蠹!其人借著律法行惡事,是使律法背負其惡名,讓百姓以為律法正是保護這些奸商巨賈的,其心可誅!”

眼看新加入的三人都,局面竟是一邊倒。

奈布嘆了一口氣,說:“高昌這些奸商,可將我們生意人的名聲都敗壞掉了,我對他們也是恨得牙癢癢的啊,只不過我們做生意的,手中沒刀沒槍,遇到亂世那就像受驚的鳥群,一邊覓食一邊倉皇四顧,只有遇到太平盛世,才能安心些,為什麽?因為太平盛世了,大家守法,不用擔心睡覺睡到半夜忽然有一群人拿刀闖進來,將自己辛苦經營、多年積累的家當搶了去。現下四海紛亂,但唯有咱們天策大唐境內,建國以來從來沒發生過官府對商販用強的事情,而外敵又都被大軍拒之境外,所以大夥兒都能安心做生意,心裏對未來也有了盼頭,幾乎可以屈著手指算算自己用多少年賺多少錢就能養老,用多少年賺多少錢就能富家,因心裏相信官府不會來搶這錢,所以這錢便賺得心裏踏實。這也是這幾年遷入安隴的人家越來越多的原因啊。”

他這一番敘述十分平實,說的就是自己的看法,郭汾等都聽得有些心動,烏愛農和宋景雖然不是個商人,卻是個地主,但奈布說的情況放到他身上也是通用的,商販積錢,農家積谷,同樣都怕被官府隨意侵犯。

楊定國道:“你這話說的偏了,我們並非要侵犯良民,而是要去對付那些奸商!”

奈布道:“我也是個良民,也是個商販,雖然生意做得大些,本質卻也一樣。高昌那邊,我也屯了一些糧食的,也都隨市價在賣,雖然量也不多,然而也跟著賺錢的,所以昨晚聽說了你要對付高昌屯積糧食的人,我也嚇了一跳。這民良不良,這商奸不奸,卻該如何斷定來?”

楊定國道:“凡是經商能為國為民的,便是好商人,若是禍國殃民的,便是奸商!你盡可放心,再怎麽辦也辦不到你頭上去!”

奈布眉頭卻皺得更厲害了,楊定國道:“怎麽,你不相信老夫說的話麽?”

“不敢,我信。”奈布道:“我想我奈家對天策大唐頗有貢獻,我妹妹又嫁給了軍中大將,涼州大官又多是我的朋友,我想只要你們都還在,我就不會有事。但十年人事幾番新。今日諸位能夠保我,萬一十年之後,諸位不在這位置上了,我卻去求誰保我來?不說的太遠,就說今日之日,那些沒有我奈家這麽多關系的,又該去找誰來保護他們?國老啊,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咱們這些生意人無拳無力,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們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因此安隴全境律法既立,我等都十分欣喜。而如今律法明文未犯,便有人被抄家破產,今日既可犯得他們,明日便可犯得我們,這卻叫我們如何不懼怕?”

楊定國一時語塞,才曉得剛才自己被繞進去了!他出身邊鄙,幾十年幹的事情就是種田、修城、牧馬、打仗!雖然也有過外事交涉,不過也不是主外交官(那是劉岸等幹的事情),如何說得過奈布這個舌若巧簧的大生意人?然而他心中卻確信自己堅持的立場是對的,頓足道:“你莫給我扯東扯西,總而言之現在那些奸商在做壞事!而且他們這次做的事情,不但害了國家,而且還坑了百姓!這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的事情!如果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都姑息他們,讓惡人逞兇,讓好人幹瞪眼沒辦法,那我就真不曉得這世界上究竟還有沒有公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