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鐮刀的威力(一)

接見各部首領的禮儀由鄭渭與法信統籌安排,來的都是位於疏勒地區西部、南部的部落,大多數是派來了使者,也有小部分是族長親臨,鄭渭心裏琢磨:“這些部族雖然派人來了,可他們心中到底是什麽打算尚未可知,若一開始就由張龍驤來接待,萬一他們在席上提出什麽要求,張龍驤沒有仔細思索的余地。”

張邁是唐軍的領袖,大唐的欽差,他金口一開,事情便難以有回旋的余地,因此鄭渭便與法信商量,先由鄭渭、法信、李臏三人先設午宴款待,摸一摸諸部的底子。等到晚間再由張邁親自設晚宴正式接見。

疏勒唐民久受壓迫,就是大昭寺在回紇人眼裏也只是監工、奴頭的身份,法信身為九大首座之一,遇到回紇將領也擡不起頭來,這次眼見唐軍獲勝,遠近部落來歸,心裏自然不免有些飄然,覺得整個疏勒的局勢已經完全翻轉過來,內心深處湧起了四夷來朝的自豪感,頗望借此機會團結疏勒各部一起對抗回紇,將疏勒本城孤立起來。

在宴請過各部首領時,楊定國也到達了,午宴便改為由他主持,這一頓午飯吃得賓主交歡,其樂融融,張邁卻始終不現身。

等到午宴結束後,張邁才召集了楊定國、郭洛、鄭渭、李臏、法信召開了一個小型的軍事會議,討論接下來應該如何在疏勒用兵。

法信是第一次參加這等決策密談,密談的地點雖然只是張邁的臥室,屋子不過丈許見方,張邁和郭洛盤腿坐在胡床上,楊定國和鄭渭坐在茶幾兩側的交椅上,李臏坐在輪椅上,法信則是取了個蒲團,坐在李臏旁邊。

這樣的密談,表面看來似乎很不正式,但法信卻知這才是真正決定大事的地方,張邁會讓自己參加,那是向他以及大昭寺高層傳遞了一種微妙的誠意。

張邁半倚著身子,顯得十分閑適,說道:“如今我們的大軍都已經開過葛羅嶺山口,接下來就是看如何驅逐胡沙加爾,我們有三件東西要爭取,第一是人心,第二是糧草,第三是城池!”

李臏想起剛才張邁接見各部首領時的情況,當楊定國高坐在虎皮椅上主宴會,兩旁兵將環立,眾吐蕃、突厥、昭武九姓等人眼神中的畏懼都超過了敬愛,不像沿途的唐民農夫,看張邁的眼神中除了敬仰之外,還有親切。因此他判斷道:“這些部族,此番是為利而來,是來看看情況,並未真正歸心。我們現在手裏可靠的力量,一是遠征大軍,二是唐民農夫。”

“要得人心,原本是很難的。”楊定國也和李臏有類似的體會,他說道:“唐民人心可用,至於其它諸族諸部則明顯還在觀望,不過我們也有個優勢,我在和諸部首領交談時,發現之前薩圖克壓迫得太厲害了,他們來到這裏覲見特使,就是希望我們的到來能夠幫助他們改變這種情況。敵之敵、我之友——諸部既然敵視回紇,我們就可以爭取他們作我們的盟友。”

法信點了點頭,但這屋裏的人對他來說都頗為陌生,所以雖想應和卻一時躊躇著沒開口。張邁向他一請手:“法信師父,這裏都是自己人,什麽話都可以說,不必有所顧慮。”

法信放松了一些,說道:“我覺得副大都護所言有理。我們若能爭取到諸部為援,那麽疏勒就會成為一座孤城,形勢將對我們大大有利。”

李臏卻搖頭道:“要團結諸部、孤立回紇,只怕沒那麽簡單!我們不能只看到諸部對回紇的恨,我們還要看到他們對回紇的怕。”

“怕?”

“對,怕!”李臏道:“諸族諸部,對回紇是又恨又怕,而且怕比恨要強烈得多——若非如此,他們早就起兵造反了。他們雖然痛恨回紇,可對回紇的畏懼卻更是根深蒂固,我只怕今天他們見我們取勝,便來赴我們的宴會,明天局勢稍有變化,胡沙加爾一道命令傳出,他們就會反過來成為回紇的陣前卒了。”

法信道:“回紇以威武壓人,諸部雖然不得已而隨從,但心中不服,只能說是被裹挾了,這種裹挾是走不長遠的,只有以仁義之心、慈悲之懷,方能真正地使人心悅誠服。今日午宴上,諸部其實已都向我們示好,如果我們許下諾言,減輕賦稅,厚禮結交他們,應該可以爭取到他們的支持。”

李臏心想:“人都是賤骨頭,驅之以義不如驅之以利,驅之以利不如驅之以懼,仁義若果能無敵,當年得天下的就不是秦始皇而是孔夫子了。”正要出言,卻聽一人道——

“不,不可!”卻是一向主張為政者當寬以待民的鄭渭,這時卻反對了起來。

“不可?”不止楊定國,李臏也有些奇怪,鄭渭居然會反對作減稅承諾,楊定國道:“阿渭你是擔心軍糧問題麽?糧草方面,大昭寺還存得有些,這些本是大昭寺歷年從牙縫裏省出來備荒的糧食,法信已經將賬目交給了特使,剛才我也看了一下,當可支兩萬大軍五十日之用。短時間內,我們暫時可以不用考慮糧食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