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疏勒往事(二)

郭洛回到唐軍大營之後,先講了疏勒方面的見聞,“疏勒唐民雖得了那九年的休養生息,但到第十個年頭,回紇人便發現了其中的貓膩,當下重新丈量土地田畝,重定田賦,所以自那以後,數十年來疏勒唐民都過得極為困苦,只是手無寸鐵,無法與回紇對抗。我待他們講述完了往事,確定了他們的真心誠意,這才將特使到達之事以及這段時間來我們的進軍情況大致與他們說了,法如大師聽說朝廷派了欽差進入西域無不歡喜若狂,諸位大和尚聽說我們連破回紇大軍,又占據了怛羅斯,也都喜上眉梢,法如大師道:‘怛羅斯地勢狹小,無險可守,又四面臨敵,不如疏勒,前有關隘可據,後有於闐為援,內部農夫盡是大唐遺民,進可攻退可守,可以久駐。’便邀請我們南下,並派了兩個使者前來。我在大昭寺呆了兩天,跟著又與阿布勒前往下疏勒,和明教的長老們取得了聯系,明教的長老們本來就有準備起事,聽說我們可以作為外援無不雀躍,也派了三位使者跟了我來,不想我們才走到這附近,就遇到了自家的偵騎。”

他說完自己在疏勒的見聞後,就要安排慕容春華去邀法信、嘉陵兩人來與諸將相見,至於接見明教使者的安排則靠後,疏勒唐民與明教教眾,雖然同是願意響應的友好勢力,但親疏之間畢竟有別。

慕容春華才去,楊定國道:“等等。”先將庫巴聖戰者要巴伊塔什前往的事情跟他說了,郭洛心中一沉,道:“若阿汴不去,回紇人對我們心有疑慮,未必肯放特使回來。就算放了特使回來,心中也要有疑,往後進軍,必有阻滯。”這件事情,楊定國等都不好決斷,但郭洛既是郭汴的長兄,又是全軍決策者之一,這樣公私兩難全的事落到了他頭上,他是無法裁奪,也得作裁奪,不忍決定,也得下決定!郭師庸可以推給楊定國,楊定國可以推給郭洛,郭洛卻推給誰去?

難過了半晌後,郭洛還是叫了弟弟郭汴和郭汾近前,跟他說知此事。為何要叫上郭汾?因此事涉及到郭汴的性命,既是國事,也是家事,所以郭洛讓郭汾在旁。

郭汾一聽臉色大變,雖然郭洛只是敘述此事,言語間並不夾帶命令或者勸說的語氣,但郭汾知道弟弟的性子,只要是跟他說知此事,不用說,郭汴定然會去!郭洛縱然不下命令,亦與他已經下令無異,長姐總是偏愛幼弟,口中不敢說什麽,眼睛卻不禁怨怨地看了郭洛一眼。

果然,郭汴一聽叫道:“這有什麽好猶豫的?我去!”

郭洛沉聲道:“你可知道,這樣一去意味著什麽?”

郭汴嘟嘴道:“還能什麽,不就是做人質嗎?”

楊定國在旁嘆道:“孩子,孩子啊,這次去做人質,不但要機靈、聰明,而且……唉!我們這次的事情,到最後一定是要穿幫的啊,所以去的人只怕十有八九會……會遇害的!”

“我知道!不就是死嗎?那又怎麽樣!”郭汴全然不知死為何物一般道:“這幾個月來,咱們打了多少硬仗啊,我都只能幹眼紅,我就恨自己年紀小——其實我年紀也不小了!可你們就是不讓我上陣殺敵,如今倒好,有了個立功的機會,你們一定要讓我去!”

郭汾抓住了郭汴的手,道:“阿汴,阿汴……”

郭汴笑著安慰姐姐:“別這樣,你放心,我把巴伊塔什的神情動作都模仿得熟了,不會有破綻的。”

至於樣貌,反而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郭昕是郭子儀的侄子,但人在萬裏之外做安西副大都護、四鎮節度使,按例,家眷都得留在長安,河西走廊被切斷後,眼見東歸無望,為了留下血脈,臨近晚年郭昕才又娶了於闐尉遲氏女為妻,這百年間身處西域,包括郭昕在內有三代家主娶的都是胡女,所以郭洛郭汴身上本有混血血統,楊家的情況也差不多。

忽然聽得一聲哽咽,卻是郭汾忍不住哭了出來,郭汴要叫時郭汾早撲過來摟緊了弟弟,只是默泣,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郭汾也知道這是為了合族大業,心想老父在後方支撐危局,自己才失去了母親,不料轉眼又將可能失去一個弟弟,可這事偏偏自己又不能阻止,甚至不能出聲,所以一腔的悲苦只得往肚子裏吞,咬著牙,說不出話,只是眼淚卻止不住。

郭汴被郭汾哭得心酸,用力推開了她,轉過身去,使勁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把眼眶裏的眼淚都擠掉,回過頭來怒道:“姐你哭什麽!白白折了我的銳氣!不許哭,不許哭!這件事情是我的榮耀!我不許你哭!”

大帳之內,老中青三代男人一點聲響都沒有,盡皆沉默,只有郭汾忍不住自己的啜泣聲,忽聽帳篷門口一個聲音道:“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