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章 北洋巡禮(第2/3頁)

燕京還有個別名叫“煙京”,範浦歸在港口看到的薄霧,就來自燕京無數家煙館。從一百兩一管的至尊福壽膏,到一百文的地攤膏,無所不包,貴賤都樂在其中,據說鴉片貨源還大多來自建州朝鮮。

其他諸如金銀玉石、毛皮珍珠、麝香龍誕香生意,在燕京也格外興盛,全都是奔著豪奢富貴之欲而去的。而管事開列出一長串上等海鮮館子的菜單,鯨肉不過是其中極普通的食材,更讓範浦歸直吞唾沫。

看看菜單裏動輒幾十上百兩的價碼,範浦歸感慨道:“就算百萬巨室,怕也能在這裏敗掉,這燕國人心汙穢到這種地步,年斌就不管?”

管事附和道:“大燕就是個大市集,年斌埋頭掙錢,可不管什麽聖賢大義。”

記起了燕國的背景,範浦歸很是不解:“年家不是靠一幫腐儒建起的國麽,當年咱們收海參崴時,還有所謂的三百義儒跟他飄揚過海,要建聖賢之國呢,怎麽會成這個樣子?”

管事鄙夷地道:“三百義儒?現在都成三百大東主了,這些生意都是他們鼓搗出來的,心眼一個比一個爛!尋常人都想不到的掙錢門路,偏偏就他們能挖出來。就說福壽膏,他們竟然能蠱惑私塾學堂的小孩子吃什麽‘進學煙’,不是天廟和咱們國中學社鼓噪,逼得年斌下令嚴禁,怕二十年後,燕國已經成煙鬼國了。可就照著眼下這樣子看,這燕國的人,一生下來,就要被那三百東主壓榨,到死骨頭都得給他們留下油花……”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在港口附近的街道上,沿路無數青樓媽媽、煙管賭場少爺招呼,見是東洲公司的人,叫喚得更熱情起勁了,卻不敢如招攬其他人那般湧上來抱臂拉腿。

聽管事說,年斌帶著不願接受英華統治的漢人占了蝦夷,開初兩三年還老老實實種地通商,可隨著燕國所處蝦夷的特殊性不斷凸顯,商貿來往越來越興盛,再難守住什麽舊世大義,褲子脫到底,幹凈利落地只求得利。

燕國夾在英華、日本、韓國以及建州朝鮮之間,就成了藏汙納垢的極樂之地。年斌與管治一國的儒生們面上高舉孔聖程朱大義,實際卻奉行唯利之策。不僅縱容百業,也吸納了無數龍蛇之輩。

“日本的黑龍會把持著勞力生意,韓國的雙星黨把持著貨郎生意,小煙館多是建州朝鮮人開的,大煙館多是寧古塔幫漢人開的,賭場和青樓生意也各分地界,背後自然是年家和那三百義儒們分頭把持……整個燕京,乃至整個燕國,根本就是個大江湖。”

管事既有唏噓,也有傲意:“不過年斌絕不敢輕視咱們東洲公司,範少爺要見他,他那個皇帝也得屈尊紆貴,掃榻相迎,他自己都清楚那龍椅是聖道爺賞的。見著了可別吃驚,那家夥胖得不成人形了。”

範浦歸當然要見年斌,能得年斌的關注,在港口開設煤站也該順暢得多。

正在尋思該給年斌送什麽禮時,前方一家賭場門口,一個中年人跌跌撞撞沖了出來,此人博冠長衫,魏晉古風盎然。他朝背後追出來的人呼喝道:“嵇某是閑士,閑士怎麽會出千呢?風雅之趣而已,爾等小人,俗不可耐!”

此人醉眼迷蒙,搖搖晃晃,揮袖道:“來人!磨墨!少爾等多少賭資,嵇某作詩以償!”

賭場打手正呲目咧嘴地卷袖子,又沖出掌櫃模樣的人,一面止住打手,一面諂笑著賠罪道:“嵇先生怎會出千呢,是小人等看錯了,嵇先生別見怪!那點銀子就作酒錢,贈給嵇先生了。只是小的們這館子太寒酸,再擔不起嵇先生的貴氣!”

那嵇先生吐著酒氣,嘿嘿笑著招搖而走,掌櫃還在訓打手:“招子放亮點!那是閑社嵇璜嵇先生,他吼一嗓子,大英就能抖三抖!就連咱們大燕的萬歲爺都擔待不起!”

“哎呀,嵇先生願留墨寶,我這蠢才,竟然放掉了……”

接著掌櫃抽了自己一耳光,拔腳追了上去。

範浦歸在一邊看著,聽到“嵇璜”一名才醒悟過來,閑社的嵇神仙?竟然在這裏放浪形骸!?

“是啊,這裏能吃鴉片嘛,不過燕京對閑社那幫神仙是又愛又恨,愛的是有閑社一幫人在這裏,也能讓這大利場沾點仙氣,上點場面,買賣閑社諸位神仙的字畫在這裏也是樁行當呢。恨的是這幫神仙吃飽喝足了,又要挑三揀四,老是替燕國窮苦人打抱不平,還在咱們大英報紙上講燕國樁樁人心淪喪之事。天廟和閑社,就是燕國兩大害。可上到年斌,下到這些掌櫃打手,也只能幹瞪眼看著,絕不敢對他們無禮。”

範浦歸愣了好半天,忽然笑出了聲:“這燕國,最初不是宣稱咱們大英人人逐利,道德淪喪,才另成一國的麽?可看他們現在的模樣,不就是最初他們口口聲聲所討伐的淪喪之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