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章 東洲與美國

這是歡騰的一日,這一日會永留史書,但不管是喜悅還是凝重,都只屬於賽裏斯人。身為法蘭西人,狄德羅在這一日只想找個寧靜之處,咀嚼在這場大議裏的收獲,將其變作拯救祖國的思想營養。

身為耶穌會成員,他的第一選擇當然是去公教的教堂沉思,他憎惡教會和法蘭西的主教們,但不等於他心中沒有上帝,這也是他對賽裏斯天廟擁有極大好感的原因之一。在他看來,賽裏斯的“上天”幾乎就是純粹理性意義上的上帝,任何致力於探索智慧之道的人都樂於面對這樣的神明,盡管面目有所不同。

如南京一樣,東京也有公教的教堂,都是耶穌會所建,賽裏斯也就這兩座城市允許建公教教堂,而且還被限定了區域。

狄德羅沒能在教堂尋得寧靜,教堂裏鐘聲長鳴,神父們說是在慶祝賽裏斯舉國大議的成功。這讓狄德羅無語至極,耶穌會的“賽裏斯化”已經明顯到這一步了嗎?即便是他這個泛信徒,都覺得有些難以接受。怪不得羅馬教廷裏,要把耶穌會打為異端的呼聲越來越高,按某些保守派紅衣主教的說法,耶穌會就是一幫“耶奸”。

等狄德羅從教堂裏出來時,中極殿大議圓滿結束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東京,街道鑼鼓喧天,鞭炮長鳴,龍飛獅躍,人聲鼎沸。狄德羅清楚,即使回到龍門區的住所,也別想有片刻安寧。賽裏斯人一旦狂歡起來,那動靜恨不得把地下的老祖宗們全吵醒了,跟著他們一起慶賀。

狄德羅只好避進了一座天廟,還好,這座天廟是供奉孔孟的聖宗天廟,這一宗的天廟喜歡寧靜,沒有像德宗善宗天廟那樣,整日歌聲不絕,鼓樂不斷。而今天這樣的大日子,絕大多數人都上街喜慶了,廟中殿堂更是靜靄無人。

學著賽裏斯人,向無字天位碑和左右伺立的孔孟雕像鞠躬作揖後,狄德羅將自己的身體埋在殿堂後方的長椅子上,目光投於頭上穹頂的孔孟授業圖,心緒悠悠。

難得的寧靜沒持續多久,就被角落裏一對老少的對話打斷,狄德羅無奈,正要起身離開,卻被對話內容吸引住了。他在賽裏斯呆了多年,跟賽裏斯的科學家們一起編撰《大百科》時,賽裏斯語已經相當純熟。

應該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道:“師傅,弟子想上街,想跟大家同慶。”

老者平靜地道:“與其讓心中之喜傾瀉在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中,不如一邊做事,一邊細細品。就像吃飯一樣,細嚼慢咽,如此才知真味,如此才知這喜來之不易。”

“另外呢,今日事今日畢,喜只是心,不是思,事卻是行,不能因心動而誤行。即便只是掃掃地,擦擦桌椅這樣的小事,也不能被單純的心動耽擱了。大事都是這一件件小事累積起來的,要有所思,也得有這一件件行打基礎。得思,事成,最後才是心動,萬萬不可舍本逐末。”

老者一番話沒有吊書袋,卻是再經典不過的聖宗處事論,少年乖乖地應了一聲,然後開始一邊念叨,一邊寫寫畫畫。

狄德羅沒聽得太真切,就只聽到多少數字,什麽人,等聽到天廟蒙學補貼時,才恍然大悟,這師徒倆是在做天廟的賬呢。

賽裏斯天廟與公教教堂的體制對比下意識地在狄德羅心中閃過,跟公教教堂是靠教會什一稅發展起來的背景不同,賽裏斯天廟能夠遍布全國,財源構成非常復雜。

賽裏斯天廟的發展經歷過三個階段,最初是天主教時代,前身甚至還要追溯到廣州西關天聖教的小天廟。在這個時代,天廟主要是靠傳統的廟田、香火供奉、生死法事和醫藥事上的收入。

之後天主教解散,天廟成為只靠《聖經》、《聖律》聯系在一起的松散組織後,也迎來了大發展時期。為限制天廟影響地方政務,在國家的管控下,天廟失去了置辦土地資產的權力,同時在香火供奉、生死法事和醫藥事上的收入也受到嚴格限制。但國家也在教育、慈善和功德事上給予補貼,例如辦蒙學給一定名額的夫子俸祿,辦慈善救濟機構,也給相應的補貼,同時天廟還承攬了公墓維護工作,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都會給相應補貼。當然,《宗教令》裏將這項事業也開放給了佛道各教,只是天廟在這事上有專業素質,大家都喜歡選擇天廟照料公墓。

除了國家基於教育、慈善等事業的各項補貼外,天廟巡行祭祀會還會補助經濟困難的天廟。巡行祭祀會靠與英慈院的緊密關系,多年發展出偌大的醫療事業,包括上百家天廟醫院,多家善業藥堂,也躋身成為一個小有規模的財團。

第三個階段則是以十年前的劉綸案為標志,此時天廟已在英華遍地開花,良莠不齊之勢越來越明顯。華夏大地上無數城隍廟、娘娘廟,乃至破敗道觀拿了《聖經》和《聖律》,就搖身一變成了天廟,原本的廟祝、道士也成了祭祀,其間所行之事,讓天廟質地越來越斑駁不純,皇帝關注劉綸案的重點正在於這股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