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章 中極殿大議

當皇帝一身大紅朝服出現在中極殿時,與會的五百多名兩院院事,百名政事堂官員,百名大判廷法事官員,以及三百多包括報人、學院、天道院、翰林院在內的各界人士齊齊起立,躬身長拜。

“這還是朕第一次坐在這裏……”

皇帝在龍椅上落座,展臂虛扶,示意免禮,話語深沉。

中極殿這二十來年裏就只開啟了寥寥幾次,除了北伐時兩院共頒《討滿令》外,其他時候都用來推選宰相了,而這幾次大議裏,皇帝都缺席了。

正因為皇帝的缺席,即便是有太子在,每次大議的動靜都不小。也只有秩序實在亂得不可開交,或者爭執雙方火星爆裂,要置推選規制於不顧時,主持大議的太子以及大判廷的大判官們敲響木槌,呼喝:“擡頭看北”,中極殿那扇型會場正北方空蕩蕩的丹陛龍椅才讓眾人冷靜下來。

因此今日皇帝坐上這尊龍椅,一股濃濃的滯重之氣頓時罩住整個中極殿,讓一千多各界人士都覺戰戰兢兢,宰相推選?政黨治國?不不,皇帝一句話就能定了,大家何必操那麽多心?國家何必搞得沸沸揚揚?

掌國四十多年,皇帝的威勢早已內斂無華,但當皇帝與龍椅合二為一時,大多數人才醒悟,這威勢就如空氣一般,平日很少感覺到,其實無所不在。

“果然,很不舒服,不愧是韓大匠,專門為難朕的屁股……”

接著皇帝來了這麽一句,殿堂中響起一陣哄笑,氣氛也頓時松活了不少。未央宮是大匠韓啟所設計,幾座大殿的龍椅都完全仿造宋制,皇帝經常抱怨還不如行軍馬紮舒坦。

“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朕就只在這裏坐一會,說幾句話。”

皇帝再這麽說著,殿堂中上千人頓時松了口氣,接著又升起雜亂心緒,皇帝真是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千古一帝,撂挑子也這麽果決利落。

“大判廷審裁滿清之罪,迄今已經十九年,每一年我們都會重溫百年前的華夏之禍,每一年我們都會修正一些對過往,對自己的看法。以史為鑒,我們已經作得很好了。現在我們要做的是繼往開來……”

皇帝那混合著清朗和渾濁的嗓音回蕩在殿堂裏,將眾人的思緒向不同方向牽引,伺立在旁的於漢翼,坐在觀議席上的雷襄,坐在顧問席上的唐孫鎬等人,思緒都已回到若幹年前,那時的皇帝是多麽年輕啊。

李肆目光投在虛空中,思緒也不停倒卷,回溯時光,甚至透穿時空,回到另一個位面。

“你們私底下都在說,朕這個皇帝是半仙,朕前知三千年,後知三百年,你們中也有不少人認為,朕這個皇帝既然能開今人世,就能給此世留下萬全規制。眼下這場大議,其實沒有必要,答案都在朕的腦子裏。”

“你們錯了,朕不是半仙,這今人世也不是朕一人開的,今日大議之事,朕心中也沒有現成的答案,朕跟所有國人一樣,都期待著你們能給出答案。”

我知道議會制,我知道總統制,我知道普選制,我也知道間接選舉制,我還知道代表制,知道政治“協商”制,我知道另一個位面三百年後的各種政體制度。

李肆一邊說著,一邊暗自感慨,可我不知道現在的英華,到底該用什麽制,一切都已不同了。

“朕對這個答案,只有兩個期待,第一點,它的目的是守護我們的天人大義……”

李肆掃視眾人,話語讓眾人凜然,這是點出今日大議的本質。

“第二點,不管答案是怎樣的,萬事有利必有害。你們要學會揚利抑害,你們也要學會承受這害,當你們忍無可忍時,還要學會自己來修正這個答案。只有當你們盡過一切努力,確認靠你們自己無法修正時,朕,以及朕之後的皇帝,才會挺身而出。”

這話說得既明白又晦澀,不少人都微微抽了口涼氣,真切地感受到,今日這場大議,其實不是在議宰相,而是在議皇帝。

步出中極殿,殿堂中千人的萬歲呼喝拋在腦後,李肆昂首邁步而去,該做的都已做了,就像一場電影到了尾聲,他不必再投入,而只是靜靜地觀賞片尾的幕後名單,以及等待可能有的彩蛋。

殿堂中,皇帝離開了足有三分鐘,眾人才從長拜之姿中恢復過來,十分鐘後,心神也才完全落定。

“如果我們的路易十五換作聖道皇帝,法蘭西就有救了,不,歐羅巴就有救了……”

觀議席上有老外,還不止一個,當然,垂垂老矣的天道院羅浮山化學研究所所長陸盛諦不算,他早已拿到了英華國籍,在他旁邊,一個削瘦的褐發中年人正奮筆疾書。

第二次來英華的德尼斯·狄德羅在他的日記裏這麽寫著,他能參加中極殿大議,還得益於第一次來英華時的接觸貢獻。之前狄德羅在英華呆了九年,參與英華物理化學、天文地理學科普及教育,以及工程技術專業教育體系的創建,被天道院聘為客卿。回國後參與盧梭伏爾泰等人的思想學社,被法蘭西當局列為危險分子,控以叛國罪,被迫以流亡者的身份再度來到英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