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八章 最後一環

黃寨鄉就是昔日的黃寨都,鐘家這處宅院坐落於白城之西,隔河就是彭家故地。一條石磚林蔭道以彎月石拱橋之姿在河面躍過,將兩岸連接起來。向東眺望,兩三裏外,掩於深深林木中的白城清晰可見。

這可是白城,白城就是皇帝故居,一大幫開國元勛的養老院,天道之學的最高學府也在這裏。能在白城之外得一處宅院,光有錢是辦不到的。也不知老頭費了什麽大周折才弄到手,就只是為了能死在故鄉,埋在白城天廟公墓裏,在九泉下也能沾開國元勛們的貴氣。

死吧,死了好,雖然終究不是自己報了仇,可只要你一死,我就能改名了……

鐘三日轉著大逆不道的念頭,心氣提了起來,正要舉手敲門,吱呀一聲,院門開了。

“我……我回來了。”

望著門內那個坐在輪椅上,須發花白,削瘦了許多,精神卻還算好的老頭,鐘三日整個人瞬間徹底輕松下來,沒死呢……

酸熱在眼眶裏轉著,一股強烈的沖動還推著他要沖到輪椅前跪拜而下,但他忍住了,目光掠過對方頭頂,僵著臉肉,淡淡地道。

對方也是一愣,刹那間臉色之變,幾乎跟鐘三日如出一轍,回應也是淡淡的:“噢,回來了,那就跟我走走吧。”

輪椅由鐘三日的母親推著,叩拜母親時,鐘三日心道我才不是拜你呢,可腦袋卻不由自主地斜斜對住了老頭,讓老頭板著的面孔再難維持,終於拉起了一絲笑意。

“你爹去年在珊瑚州大病一場,險些沒了,之後他就吵著要回這裏。現在他又吵著要回珊瑚州,想著徐家老大已經跟你帶消息去了,怕你跑冤枉路,才一直等在這裏。”

鐘三日的母親很清楚父子倆的芥蒂,開口就是縫補感情的話。

“來來回回瞎折騰,當錢不是錢啊……”

鐘三日下意識地數落父親,用詞也是鐘家傳統。

“在歐羅巴呆了好幾年,見識沒一點長進!我這是為你們,為鐘家著想……”

鐘上位開口了,滿臉深沉,大異於往日氣質。

接著話鋒一轉,頓時顯露鐘氏本色:“你們三兄弟,就沒誰能讓我省心的,活著時得為你們打拼,死了還得為你們多掙一份老本!”

這話意思很明白,他死後能入駐白城天廟公墓,對鐘家來說也是一樁政治資本。公墓裏都是開國元勛,別的不說,只是掃墓祭祀,就有機會跟國中勛舊家族聯絡情感,這是拿自己的後事鋪墊鐘家的未來。

鐘三日正心潮澎湃,鐘上位又道:“今年你也二十五了,都還沒成家,不孝也該有點節制!我已經跟你訂了彭家旁支的閨女,趁著我還沒死,盡快把事辦了。”

一腔酸熱的感動頓時化作熾熱的憤怒,鐘三日氣得幾乎暴跳如雷,老頭你就這麽急著禍害我!?我可是早跟你說過,婚姻大事自己作主的!

眼見鐘三日臉色大變,她母親趕緊圓場道:“這事還沒成呢,彭家閨女才十七歲,還在讀中學,彭家說了,怎麽也得讓倆人先見見,畢竟不是舊世了,婚姻大事總得讓兒女順心……”

鐘上位哼了一聲,嘀咕道:“現在這世道,就這點討厭,這人啊,就奔著不孝地長!”

還不是你逼的!?

聽這事還沒定,鐘三日松了口氣,再聽父親這麽埋怨,也暗自嘟噥著。

輪椅行在石板路上,就算有橡膠車輪也顛得慌,沒走多遠,鐘上位就一邊抱怨著為什麽還沒把這條路改成水泥路,一邊撐著下了輪椅,由鐘三日的母親扶著步行向前。

見父親胳膊腿腳還算靈便,氣色也不錯,鐘三日問:“去年到底得了什麽病?”

他母親嘆道:“你爹後半輩子跑遍四海,也不知落下了多少病根,去年又犯了心病,把那些病根全牽出來了。”

鐘三日皺眉,心病?他這老子的確是個沒擔當的,早年發跡都是抱彭家大腿。之後創業,在天竺抱方武的大腿,在珊瑚州抱李順和王之彥的大腿,就沒單獨攬事的心氣。但能瞅準大腿,還能抱上,也是樁本事。幾十年間經歷了諸多風雨,卻一次次又爬了起來,倔勁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絕非鼠膽之輩,怎會遭心病壓得差點翹了?

“前年舒妃娘娘薨了,去年年中,德妃娘娘又薨了,皇帝大病一場,你爹也跟著病了……”

鐘三日的母親低聲嘆道,鐘三日眉毛一翹,什麽意思?印象裏,老頭對皇帝陛下是又懼又敬,總怕他老人家一個轉念落到自己身上,就要降下不測天威,要說心病,這才是最重的。就事論事的說,如果皇帝駕崩,老頭該松口氣才對啊。

說話間已近了白城外圍,路上行人漸漸多了,除了白城居民和白城學院的學子,還有黑衣警差結隊巡視。鐘上位放眼遠望,像是在找什麽。偶爾見一隊紅黑身影出現,目光頓時亮了,可看清了那不過是白城軍學的學員,眼中又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