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三章 天刑無情,武衛軍不赦

黎明時分,鞍山河南岸帳篷海裏的點點燈火熄滅,李京澤從繪著白色青雀標志的帳篷中走出,將腦袋直接泡進帳門木台上的搪瓷盆裏,再嘩啦拔起一片水花,舒爽地甩著腦袋,原本沉在臉上的疲累似乎一洗而空。

“一零九師天刑社——北岸報道!”

帳篷群間闊道上,一個黑臂套紅衣策馬而來,吹著滴滴答答的小號,帳篷海裏這聲呼喝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這幫韃子倒是死硬,可還沒到遼陽呢,怎麽就要天刑社上了?”

“是不是天刑社的大導師們要搶功勞啊?”

睡眼惺忪的紅衣們鉆出帳篷,一邊洗漱一邊嘮叨著。

“天刑社集結可不只是為了打仗……”

李京澤對面露緊張之色的助手搖頭道,昨夜他通宵手術,最大一波傷兵潮已經過了,北面鞍山驛堡的炮聲也在淩晨時消沉,就只有駱駝山方向還有間隙炮聲,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

“救了一晚上的人,現在該去殺人了。”

李京澤一邊說著,一邊摘下左臂上的青色臂套,上面繡著一個彎彎曲曲的白色圖案,像是古文“水”字,又像是豎著且扭曲的坎卦,這是英華醫護人員的簡符,他正是第一零九師三四三營的校尉醫官。

替代醫護臂套的是一幅鐵灰色臂套,上繡太極雙魚圖,上白下黑,中間那道“S”血紋猩紅醒目,正是已有近三十年歷史的天刑社標志。

“走吧!”

招呼著也換上天刑社臂套的助手,扛上火槍,兩人上了闊道。一輛炮車正向北行,李京澤與學徒伸手,車上炮手一把就將他們拉上了炮車。

“是要……”

助手臂套上的太極圖裏沒有血紋,顯示他同時也是李京澤的天刑社學徒。

“嗯,這事只有我們能幹,也只能由我們幹。”

李京澤一邊檢查自己的聖道四年式老槍,一邊沉沉說著。學徒吞了口唾沫,他握著的是聖道二十年式線膛槍,比四年式滑膛槍輕了許多,現在卻感覺沉重無比。

將學徒的緊張看在眼裏,李京澤微微一笑,又想起了自己的導師。十四年前,自己還是平虜軍四十師轄下一個小小醫工,剛剛加入天刑社,在江西廬陵與清軍西山大營精銳相持。清兵用火藥炸塌城墻,突入城中,紅衣反攻,將清兵生生打了出去,領頭的六十五名天刑社成員盡數戰歿,其中就有他的導師。

如果是上陣的話,他絕不會帶上學徒,當然,以他的醫官身份,天刑社死光了也不會讓他上陣沖殺,而天刑社在戰場上集結,除了打仗外,還有另一樁職責,這樁職責恰好也是天刑社成員從學徒轉為正式成員必須要過的一道門檻。

悠悠思緒被炮車的顛簸打斷,此時他們已上了河上浮橋,跟其他浮橋不同,這道浮橋的中心托梁是一艘炮船,船身中間的高聳船樓已經拆了,橋板貫穿而過。

李京澤這輛二十斤炮車由四匹馬拉著,小心翼翼踏上炮船,就見一幫人正在拆卸船上的蒸汽機。一個年輕的海軍外郎將在旁督導,嘴裏還罵罵咧咧,依稀聽到“狗韃子”之類的話語。

“那是鄭明鄉,韓大帥專門從大洋艦隊要來的炮船隊都歸他管。”

“才開打呢,就在這小陰溝裏翻了一條,換我也要肉痛啊。”

“一條也不過萬把兩銀子,根本算不了什麽,我看這鄭郎將是因為韃子用亂船堵了沙河,炮船隊沒辦法摻和決戰才惱的。”

“鄭郎將可是太子好友,多半是替太子來打這一仗的,結果還沒到遼陽就歇火了,換了我,哪止罵人,我恨不得拆了船上的炮,架到前方去轟韃子。”

“這刺蜂炮真是不一般,聽說就是靠著三艘炮船的刺蜂炮,在韃子堡墻上開了無數口子,咱們陸軍的炮才能輕而易舉推平了堡墻,夜裏步兵就進了堡裏。”

車上的炮兵們嘀嘀咕咕議論著,再聽到那鄭明鄉一聲咆哮:“機器拆了就拆炮!這一戰咱們海軍的份絕不能丟下!”

李京澤隨口道:“如果不是太子要守國見政,怕他也要來這裏參戰。”

學徒感慨道:“太子文韜武略,從小兵作起,聽說為了娶民間姑娘,還執意不設正妃,要學陛下奉道為後,真是像極了陛下,咱們英華有陛下和太子,定是百年昌盛啊!”

李京澤失笑搖頭,學徒所知也都是民間傳言,太子是黃埔武學出身,怎麽叫從小兵作起?他中意的辛姑娘,也是香港教諭之女,算不得十足的民間姑娘,至於樁樁事學陛下,也未必就是好事。而光靠陛下和太子,怕也指望不了百年。

再想到自己,李京澤卻覺自己跟學徒的心境也沒什麽差別。十四年前,他不過是江西貧寒子弟,世代雖是遊方郎中,卻只是不願舍棄祖業,就靠著家中十來畝山間旱田過活。當年他應征入紅衣當醫工,也只是為了一月四兩五錢的薪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