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二章 晉中大地,遊擊烽煙起

“哦哦——啊——!”

高起半跪在地,咽喉中發出非人的低吼聲,眼裏更噴著淒厲欲絕的淩亂寒光,配著沾了半身的血水,整個人就如受傷的猛獸一般。

地上這層層屍體身著黑綢號衣,腳蹬千層底布鞋,都是他從西山大營帶來的精銳,個個雄壯敢戰。可就在這雁翎關,連古道都沒沖上去,就橫屍盈野,如屠宰場中隨地亂棄的牛羊。

讓高起如此失態的不止是心腹戰力的損失,此時西北風漸起,山道中的硝煙正急速淡去,槍炮聲之外,驚恐的呐喊越來越密,追著那硝煙,朝古道左右的山澗散去。

隨風淡去的除了硝煙,還有戰意,高起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分明已經算計了紅衣軍將,他分明已將紅衣四面包圍,他握著四倍於敵的兵力,刀尖已逼到了敵人的咽喉上,勝利該是不言而喻的。自大清與南蠻南北對戰以來,從未如他這般,能在大勢上占到如此絕對的優勢,南蠻紅衣在西域也曾喪師無數,銀頂寺之敗也說明紅衣並非刀槍不入之身,眼見他就要完成大清從未握有過的偉業:全殲一支千人以上的南蠻紅衣。

“為什麽!哦啊——為什麽!?”

高起揮拳錘地,濺起一蓬蓬血水,即便染了一臉,他猶自未覺。四周潰敗的呼號越來越清晰,他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敗?都作到了這一步了,為什麽還打不贏紅衣!?

“妖魔、妖魔!”

薄霧中出現幾個清兵,在屍堆裏連滾帶爬地套著,他們的火槍不見了,裹頭也散了,細細的辮子隨著主人的踉蹌起伏而甩動,嘴裏就這麽呼號不停,兩眼更是發直,對高起和一幫冬帽上飄著花翎的長官視而不見,就這麽屁滾尿流地從他們身邊掠過。

“妖魔……沒錯,就是妖魔!”

這一敗,原本的雄心壯志也轟然垮塌,他還拿什麽來守河南?

高起咆哮一聲:“今日就是死國時了!”拔刀就朝前沖,沒等部下來拉他,腳下又是一滑,摔了個仰八叉,再濺起大蓬血水。部下擡著他就朝後逃,他整個人也軟如爛泥,再沒半分力氣掙紮。

硝煙漸漸散去,江得道推開阻止自己的參謀,踏上傾倒的車廂,古道上的情形盡收眼底。

不到百丈長的古道上,紅衣們列作橫隊,背靠背面向道路兩側,炮車也打橫對著山壁或者山脊口子。橫隊前,炮口下,無數清兵屍體仆倒在地,自山壁摔下來的死屍將只有三五丈寬的通道塞得更窄。山脊口子處更是觸目驚心,一層層清兵屍體壓著,一直延伸到橫陣前,最近處已跟橫陣相會,與陣亡的紅衣官兵混在一起。

跟上來的參謀也將這情形盡收眼底,他臉色慘白,喃喃道:“慘,太慘了……”

每一段橫陣中都有若幹缺口,在幾處古道與山脊交會處,橫陣更顯稀疏,略一掃視,仆倒在地的紅衣竟然不下三五十人!

江得道心中也在滴血,是啊,太慘了!自己隊形未亂,炮火淩厲,本以為能輕松擊碎清軍伏擊,卻沒想到,竟然付出了這麽大代價!就看這景象,傷亡怕不下一二百人!之前西域大決戰,與八萬準噶爾和羅刹聯軍對戰,紅衣的損失是多少?死一百六十二人,傷千余……

至於清軍的傷亡?誰關心?此時英華陸軍早就跨過了數人頭算戰功的舊世兵家時代,要麽奪城占地,要麽聚殲有生力量,這雁翎關古道之戰,兩邊都挨不著。

雁翎關古道之戰在短短一個多小時內結束,高起被部下拖出了戰場,與殘兵敗將一同向洛陽奔逃。他掌握的河南清兵是滿清在中原最後一股有力大軍,就在這一個多小時內盡數葬送。而江得道卻還不清楚這一戰的重大意義,他還在為自己的“巨大傷亡”痛心不已。

參謀的請示把江得道的心神拔了出來:“統制,咱們是馬上過關?”

江得道瞪眼道:“照操典辦!”

不僅參謀,其他部下都無語了,還要照操典辦?這亂山亂林的,不去追擊敗兵符合操典規定,可還要繼續一板一眼進攻關隘,有必要麽?清軍該已經跑光了吧。

江得道是真怕了,呵斥著部下:“剛才是反伏擊,現在是攻堅,一碼歸一碼!”

就這麽著,官兵繼續嚴守操典,不落一環地向雁翎關進攻,等攻上關隘才發現守軍只是一堆殘兵,不是被嚇傻了,就是在逃命時扭了腳斷了腿。

踏在雁翎關上,廣闊大地一望無垠,這就是古時所謂的關外了,江得道心中郁結稍解,朝部下呼喝道:“走!中原在等著我們!”

三月十三日清晨,洛陽城內,從硤石關千辛萬苦撤回來的高澄在巡撫衙門裏見到父親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冬帽上那枚河南地界裏唯一的三眼花翎卻作不了假,這個鬢發已灰,憔悴如枯木,顫顫巍巍,嘴角還在流誕的半老頭子就是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