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九章 天山之南

胤禛總結道:“等再過幾日,看論功行賞之後,西域大都護治所會定在哪裏就清楚了。我看有三處可能,哈密為保守之地,選此處就說明聖道北伐心切,急於從西域抽手。以我剛才之論,這一點不太可能。”

“其次是輪台,輪台為持平之地,選此處說明聖道還沒拿定主意,而以吳魔頭的沖勁,他定會幫著聖道拿主意,繼續下力,為西域謀百年安定之局。”

“第三則是伊犁,如果選在伊犁,那就是聖道要將西域之戰繼續打下去,一時半會是不可能抽手回來的。”

在場眾人不僅有胤禵、弘歷,還有傅恒等隨同弘歷逃到英華的身邊人,聽得胤禛一番解說,都一副幡然徹悟的神色,紛紛松了一口氣。

英華國中,由東院和地方“清流”發起的反思運動正如火如荼,不僅聲討滿清對華夏之害,也審視前明官僚和理學之害。這些因各種原因留在英華,被大清國拋棄的“滿遺”,非常擔心英華會在砥定西域之後,立馬轉頭北伐。

以這些人的理解,聖道眼下還供他們好吃好喝好住,原因不過是看著北方還在,備著北伐時還有用處,比如招降納叛什麽的。可瞅著英華國中這股清算聲潮越來越成氣候,一旦北伐,這用處似乎也顯不出來了,眼下這種清閑日子怕也要成為過去時。

他們已是階下囚,再無力幹預天下大勢,就只能逆來順受,英華北伐越晚越好,今日有床今日睡,哪管明日挨地錘,聽胤禛說英華北伐還早,大家自然如釋重負。

“好了,別讓療養院的看護們為難,今日就到這裏了……”

一通剖析之後,胤禛身心爽快,揮手示意會見結束。他雖是重點監護對象,但聖道對他還算寬仁,允他偶爾會見一些舊日臣子。聖道似乎樂於見到這些滿遺們抱團取暖,或許每一次會見的對話記錄,都是聖道閑暇時的消遣之物。

不過胤禛也不在乎這個,他的身份雖然沒有公開,在滿遺裏卻已是人人皆知了,這一點其實已讓他對聖道的恨意消散了許多。仔細想想,聖道幫他奪了大清江山,而當他被守舊宗室重臣反撲,陷於絕地後,又是聖道把他從北京帶了回來,拋開族群恩怨,他欠聖道的太多了。

十多年坐看英華崛起,指望英華崩潰的那點心思早就成了自嘲的笑料,輪台決戰的捷報更堅定了他的認識,英華強盛之勢已成,內外都無可阻之力。

當大清漸漸淪為妖婆掌中之物,朝著深淵一步步滑落時,胤禛的族群恩怨,乃至失國之恨也消散了許多。而他的執念,也開始從大清轉移到滿人身上。

大清國滅之勢已再明顯不過,但跟隨那妖婆下地獄的滿人又何其無辜呢?總得為滿人謀一條生路吧,自己畢竟是愛新覺羅家的人,還當了十多年滿人的主子,總得為滿人的未來負點責任。

胤禛的心態漸漸轉到這上面,在報紙上發表的評論文章也漸漸真有了以刺諷時政進諫的味道,而文章中對英華的“本國”自稱,也漸漸成為平日嘴裏之言。

簡單的說,胤禛罵了英華十多年,罵到現在,已漸漸有了身為英華國民一員的自覺……當然不是作為大清雍正皇帝,而是作為英華評論名筆艾尹真。

眾人散了,可胤禵和弘歷卻沒離開,兩人相互瞅瞅,胤禵猶豫著開了口:“四哥,瞧眼下這時勢,咱們滿人……是不是得未雨綢繆,準備著另一條路?”

胤禛一驚,頓生不妙之感。

胤禵接著道:“當年朱明驅逐蒙人,即便漢蒙有百年血仇,甚至瓦剌還在土木堡壞了朱明脊梁,但朱明還是收納了朵顏三衛,未視蒙人為不共戴天之敵。觀聖道給漢軍旗人留了寬恕之路,待四哥和我們也稱寬仁,即便朝野鼓噪,我們滿人未嘗沒有在英華格局裏存下一族的機會。”

弘歷插嘴道:“是啊是啊,大英朝尊奉的天人之倫即是人道,我們滿人也是人嘛,現在不過是罪還未赦……”

胤禵再道:“茹喜妖婆在北面拖著滿人入地獄,我們這些在南面的不能坐視不管,至少得在道義上為滿人存族於英華之下找到立錐之地。眼下國中正在鼓噪百年清算,我覺得我們也該有所作為。”

胤禵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由他們這些跑到南面來的滿人上層主動認罪,爭取寬大處理,乃至效仿當年漢軍旗人出力,讓英華給滿人一族留下一條生路。

胤禛臉色很壞,心情更壞,這是我的台詞啊,十四你怎麽又來跟我搶呢?你就喜歡搶我的東西,我的位置!

他悶聲道:“這跟我有什麽關系?你可是自投而來的大清徇親王,我不過是死了十來年,腦袋都被人砍了的昏君。你要幹什麽,何必跟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