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章 中場休息

十二月十九日,大沽口炮台,一連串船帆在天海之際升起,如雲層壓到了海平面。

淒厲的號聲響徹大沽口所有六座大炮台和十一座土炮台,炮手們奔上炮位,防兵們端槍上護壘,個個鎮定自若,似懷堅決之心。

如報上所說那般,南蠻水師如期而至,大沽口官兵已嚴陣以待多日了。

“食大清俸祿,報大清國恩!諸君,望於我共生死!”

臨危受命的塘沽總兵和壽揮刀高呼,麾下官兵呐喊相應。

“趕緊開炮,炮響了老子才能退,老子退了,你們才能退!”

轉頭和壽就催促著大沽口守備張元亮,可身為大沽口老兵,經歷過十二年前大沽口之事的張元亮對和壽的方案很難接受。

和壽怒斥張元亮的投降主義:“放空炮!?鼠輩!老子是在這裏戰南蠻的,不是迎南蠻的!”

張元亮叩求道:“南蠻大炮遠及十裏,準頭猶足,實彈轟擊,起了水柱,南蠻必以為我們要舍命抵抗,到時百炮覆地,怎麽也退不了啦!總戎!”

和壽嗤笑:“遠及十裏?準頭猶足?南蠻能行妖法麽?老子是西山大營出身的,火炮摸得門清,別用這些鬼話糊弄我。陸上都找不到能打十裏,還有準頭的炮,更不用說是海上……還不開炮,要老子把你塞炮管裏轟出去?”

身為零零後的和壽是乾隆時代才入軍的,在號稱大清第一營的西山大營裏一路爬上來,自詡為槍炮達人。也正是這份自傲,才被茹喜和衍璜點為塘沽總兵,負責塘沽岸防。當然,上到茹喜,下到和壽自己,目標都是敗出大清體面來。

可敗也有敗的分寸,張元亮的說法激怒了和壽,我只願叩拜,而你卻要我舔腳?

不僅要開炮,要轟實彈,還要群炮齊發!

和壽一聲令下,張元亮和一幫老炮手面如死灰。

咚咚咚一連串炮響,大沽口炮台的五門萬斤大炮,二十六門六千斤大炮,四十二門三千斤大炮發話了,一時炮台硝煙彌漫,群雷轟鳴,從北京調來的旗兵們歡聲如雷,多威武啊!南蠻來多少,就得滅多少!

“三大營這幫韃豬……”

張元亮暗自腹誹著,再跟部下們目光來回,準備要開溜了。

“再轟!南蠻還在六七裏外,還能轟一回!”

望著海面上參差起伏的水柱,和壽卻來了精神,想要將自己“力戰半日,炮裂乃退”的戰報改成“彈盡乃退”。

張元亮剛剛張口,就見遠處海面噗噗噗一連串悶響,那船帆層雲蕩起一條白煙,竟是南蠻開炮了。

見張元亮跟塘沽老兵們如老鼠一般四下躲藏,和壽鄙夷地搖頭,就知道你們漢人沒膽……這又什麽好躲的?南蠻也不過是開炮壯膽而已。

轟轟轟……

下一刻,炮台山搖地動,橘黃的光焰裹起沖天塵柱,吞噬了整個空間。炮台墻壘的垮塌聲,人的慘呼聲,還有什麽東西沉沉砸在人體上的鈍響聲,幾乎撕裂了和壽的耳膜,可他連捂耳的動作都難以辦到,他被一堆青磚沉沉壓在地上。之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旗兵們神經質地呼喊著,亂竄著,還有人高叫“末世降臨了!”

大清的末世還沒到來,可大沽口炮台的末日卻來得格外利索,先是三寸炮發射的開花彈籠罩了沒什麽遮掩的露天炮台,肆意殺傷著脆弱的人體,之後是二十斤、三十斤炮的實心圓彈粗暴地破壞了炮台建築。

事後張元亮倒是沒怎麽怨恨和壽,人已死了,何必記仇呢。

“還是這般不知死活啊……”

戰艦舵台上,伏波軍左師統制馮一定抒發著故地重遊,風物依舊的感慨。十二年前也是這樣,大沽口炮台的清軍發了一炮,然後被轟成了碎片,十二年後的今天,他本以為清軍會放幾響空炮,貌似抵抗,實是恭迎,卻不想炮台群炮齊發,像是鐵了心要頑抗。

四艘戰列艦,四艘巡航艦,十艘運兵船,這支原本要調往日本震懾德川幕府的艦隊規模雖不大,可對清軍而言,艦隊火力卻足以摧垮一切抵抗。僅僅是艦隊機動時艦首對敵的十六門三寸炮,就能給大沽口那些原始炮台造成致命傷害。接近到四五裏後,二百多門滑膛炮的轟擊更如冰雹,即便大沽口經過整修,在這般火力面前也如紙糊一般脆弱。

被英華包圍,幾乎切斷了絕大多數外聯渠道的滿清早已落後於世界,雍正時代滿清還靠西班牙人勉力追趕過一次,留下的西山大營殘骸還養育出全面火器化的清軍。但不管是戰術,還是裝備,滿清對英華海軍力量的認識,甚至遠遠不如日本人,滿清這還是第一次遭受英華海軍線膛炮的開花彈轟擊。

突擊編隊的運兵船放下了快蛟船,載著兩營兩千伏波軍上岸,一個營上了北塘,將大沽口炮台的核心部分控制住。被轟得七葷八素的清軍逃的逃,降的降,再沒半分抵抗。另一個營則突入塘沽港,占領了空無一人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