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章 秋高正是殺人季

“於漢翼,朕要你……”

“陛下勿言!”

李肆正要下令,於漢翼居然朗聲打斷了。

“陛下欲寄天刑於國法,此事就不可由陛下承擔!容臣自在法外辦了,方才陛下未曾言及朱一貴!”

接著於漢翼這般低聲說著,李肆眼瞳緊縮,久久不語。

於漢翼的意思很清楚,他李肆既要掛牌坊,就不能臟了自己的手。殺朱一貴這事,他李肆不知情,更沒發布過諭令,一切都由於漢翼自己去辦。

聽了這話,李肆已知於漢翼清楚自己的想法,知道該怎麽辦能不著痕跡,而於漢翼想把責任全攬在身上,這事讓他隱然糾結,乃至猶豫。

“陛下乃今世之聖,四哥兒……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神仙師傅,絕不會沾染這些塵世汙垢!我於漢翼不僅要護著四哥兒的安全,還要護著四哥兒的名聲,這是我代漢川,代賈狗子吳石頭,漢晉漢皖,代昔日所有青田司衛受下的本份!”

見李肆猶豫,於漢翼更喚起了四哥兒,埋在內心深處二十多年的心聲不由自主地道出。

“四哥兒”這一聲喚讓李肆神思恍惚,快三十年了,自己絕沒想到,三十年前,一介少年的自己,給於漢翼這些人埋下的遠望心種,到現在還牢牢紮在他們心中。自己都只把自己當皇帝了,而他們卻還在把自己當救世主,永遠霞光萬丈,永遠正確的神仙。

好一個奧貝斯坦啊……

李肆臉上漸漸泛起混雜著欣慰和無奈的笑容,不過還好,終究不是如瘋子般偏執的那個奧貝斯坦。

這不是更好麽?有於漢翼擋著,自己不僅能保全聖君之名,想要立起的天刑乃國法的大旗也沒不會留下破綻。

可是……聖君是自己的目標?他這三十年真是為自己虛名,早早一統天下,比照康熙裝飾一番,不早就是千古一帝了?

天刑乃國法的大旗就沒有破綻?未立起來時,處處是破綻,真歷百年而立,破綻再多也會屹立不倒。這世上沒有百分之百完美的開頭,求完美,就永無開端。

李肆收回投在半空的目光,悠悠道:“漢翼,我知你心,不過……不管是你的四哥兒,還是你的皇帝,與你,與大家,並非是一體的。是你們在領著這個國家,領著華夏向前走,而四哥兒我,皇帝我,還得照顧著瞻前顧後乃至畏縮後退的人,得在國勢與公道中以權謀輾轉,得犧牲小仁求大仁,居此位置,就再不是聖人。我的名聲只是作為的影子,如果舍本逐末,為名而名,何須開此新世?你之所求,不準!”

於漢翼抗聲道:“可是萬一……”

李肆笑道:“萬一?現在已有萬一了,你敢說國中無人揣測汪瞎子之死是我下的手?今日愛我之人,明日或會恨我,今日恨我之人,明日或會愛我,此時之名又有何用?要說名聲,漢翼啊,你怕是不明白,百年後,若華夏還蒸蒸日上,國勢不衰,我今日便是累累劣跡,後人也尊我是有道聖君。百年後,若華夏墜難,國人困苦不堪,我今日便是至聖至仁,後人也要唾為無道昏君。”

說了這麽多,李肆心中就一個徹悟:在朱一貴這事上,他不需要自縛手腳,更沒必要在乎名聲。什麽時候皇帝成為虛位乃至被時代拋棄,國法才能真正替代天刑。在此之前,國法不適合制裁朱一貴,皇帝就得充當公正與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這本也是華夏帝王大義的根基之一,他丟了君父,卻不能丟了這一點。

李肆斂容道:“於漢翼,朕令你……”

於漢翼長嘆一聲,長拜接令。

十月十四日,秋意更濃,國中喧囂熱意也更為濃烈,而肇始者還在賣力地攪動著。

龍門學院大門外,朱一貴和杜君英剛結束了與學子們的交流,正準備上馬車離開,門外圍滿了學子乃至行人,都滿懷敬仰地求寄語簽名。

護衛兩人的警尉想把人群隔開,卻被朱一貴斥退,“你的職責不過是護一人,本院事聽民聲,知民情,職責是護天下人,兩相比較,孰大?”

將警尉趕得遠遠的,朱一貴在人群裏掃視著,見到一抹身影,既是緊張,又是欣慰,他並沒注意到,杜君英和他的神色一模一樣。

在人群中寒暄一陣,朱杜二人離了人群奔馬車而去,就在警尉松了口氣,正跟上前去時,劇變驟生。

一個人沖出人群,手臂一晃,兩把短銃同時亮出,槍口直指朱杜二人。

在那一瞬間,朱一貴暗道終於來了,他需要做的就是趕緊抱頭趴下。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在他腦子裏已轉了無數遍,會有兩槍,一槍打中馬車,看似是奔著他去的,一槍打中杜君英,看似誤傷,或者是杜君英舍身護他。

這是他早已謀劃好的,來人是台灣本家心腹尋得的殺手,本就是杜君英當年在鳳山所殺清將的兒子,還允諾事成之後遮護其到鳳山隱居養老。當然,鳳山就是他朱一貴的大本營,只要去了鳳山,殺手是死是活,就是他一句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