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新三代論

新的三代之論?學生們還沒怎麽明白,學堂夫子卻驚喜地道:“山長三代新論已成麽?還望賜教學生一二!”

段宏時拈須輕笑,一臉自得,所謂的“三代新論”確是集他多年所得的大成,夫子所請,正合他意。

見他有心開口,夫子就想結束學堂大課,專心聽段宏時講學,段宏時卻道:“無妨,也讓孩子們聽聽,別那般臉色,老夫之論可不是專為你們學問人所就,而是要讓天下之人,即便是婦孺,都能明白的道理。”

學生們頓時一臉肅穆,個個握緊了筆,屏息以待。

段宏時道:“以老夫所見,我華夏之世也可分三代,分別是先人之世,古人之世和今人之世。”

“先人之世即是前後三代,自春秋戰國,直至本朝開國前,是古人之世,而本朝,也就是你們的爹爹,你們的皇帝所開之世,為今人之世。”

“這個三代,是以什麽分呢?老夫有大小幾論,小論自細處看,比如君王,大論則以人道分。”

“先人之世,君王是良師,是賢者。古人之世,君王是君父,是天子,是天生聖人。今人之世,君王是什麽?唔……是不是又像回到了先人之世?再不是生殺予奪的君父,是合眾智、護大義的良師,守公道和立公利的賢者。”

“君王之論另有其述,老夫不深談了,就講講人道,也就是華夏延續之道。”

段宏時對著最大不過十二歲,最小才四五歲的小兒談起了大學問,一邊的夫子隱覺有些荒謬,再想到這些小兒的身份,夫子也釋然了。讓這些父輩握著一國大權的小兒,早早就窺得人世之道,未來若是執掌國政,該更知國器輕重吧。

段宏時再道:“先賢曾有五行之論,謂萬物乃五素構成。現在你們也知道了,這是錯的,萬物之素眾多,還分可破可聚合的分子和不可再破的原子。”

“若是把華夏看作一物,那麽每一個人就是不可再破的原子。你們都在學格致,哦,現在分作物理和化學,知道物變是因分子而變,分子之變,又是原子循律而聚離之變。因此一物究竟是什麽形貌,硬軟如何,根底都在原子到底是怎麽聚合起來的。”

段宏時非工科人士,對國中新興的物理化學和原子論只知個大概,這般比擬不是很恰當,但意思卻很明白,那就是從後世所謂“社會組織”的角度來看華夏歷史。

“先人之世,人是怎麽聚合起來的呢?是循著血脈,緊緊相依。一國就是一族,君王就是家長。長者皆為父祖,孩童皆為兒女。此世幾如鳥獸族群,合的是生靈之道,而不是單獨的人道。”

“之後就是古人之世,分野在哪裏呢?就在一人之耕可供幾人之食,由此多出非耕之人。他們或為工匠,或為商賈,或為士子官僚,所食非所力,以技、以文、以思近天道,讓人世攀著天道,越長越大,越來越強,而後竟可平山移河,涸湖海……咳咳……”

說到這,老頭猛然一陣咳嗽,人也搖晃起來,夫子趕緊扶住,見老頭臉色不對,勸著休息,老頭不以為然地擺手,喘了片刻,繼續開講。

“華夏強盛,踞寰宇一極而立,靠的是聚眾人之心,眾人之財,眾人之力。而這聚法的不同,定下了三代之分。”

“古人之世的聚法,是以血脈為大義,以人身為實理。血脈大義很簡單,就是君受天命,家國一體,儒家張揚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紀倫常。而大義之外,更要緊是實際的做法。”

“先人之世和古人之世最大的分別,就在破封建,立郡縣。這一變發自春秋,盛於戰國,大成於秦。”

“這一變的意義在哪裏呢?說得粗疏一些,就好比你們這……八十個人,在草原上放牧。每年能得二十頭羊崽,你們吃十頭,每家還能留下十頭。你們想要風車、酥糖,或者是五彩畫兒,都得靠這些羊崽去換。”

說到這,李克筠忍不住舉手:“我們不吃羊崽……不過,十頭羊崽能換多少粒酥糖?”

段宏時笑道:“十頭?沒有十頭……這草原是有主的啊,自先人之世開始,就是分了人的。這片是楊夫子的,那片是我段老頭的。你們養的羊,得吃咱們這些老頭地上的草吧,每年交五只羊崽上來。”

李克筠氣憤地撅起小嘴,李克苡同仇敵愾了:“強盜!”

一邊的夫子正姓楊,湊趣著笑道:“這是地租,不交不行,否則我和老夫子沒力氣幫你們管住羊群,不讓它們跑丟了,或是被狐狼吃了。”

段宏時呵呵道:“是啊,我們不止要照顧地裏的羊群,還得向一頭大老虎進貢,不然大老虎就管不住大群的狐狼,溜進來把大家的羊全都叼走。草原分了八片,我們八個夫子各自管一片,每片放牧十個人的羊群。我們每人得向大老虎進貢二十只羊崽,問……大老虎、我們這些夫子,還有你們,各自能得多少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