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朗朗天意

將近香港,大嶼島鳳凰山上,香港海軍學院的飛龍行雨旗已依稀能見,此時風平浪靜,李克載立在船頭,心中仍是風雷不定。

劉志說:“周寧貪贓枉法,民不能言,官不敢言,總得有人言!”

何映富說:“此人虛偽狡詐,之前所言都是假的!他在呂宋一手遮天,就怕殿下你把呂宋事傳入陛下耳中,壞了他的前程!”

安平遠說:“不能因人廢言,他說的呂宋之事未嘗沒有道理,青沙縣丞的投告,居心未必純正,事由未必為真。”

鄭明鄉說:“莫忘一凡兄之言,不管是克載,還是殿下,都不該接下此事……”

同窗的話猶自在耳邊回響,之後更是激烈的爭吵,就如李克載此時正天人交戰的內心一般。

三天前,青沙縣丞何繼廷在漢山港向他遞上控狀,投告呂宋總督周寧,並將具案細細道來。

控狀稱,周寧督呂宋兩年,聲色犬馬,荒淫成性,以官威淩迫良家女子為妾為婢,呂宋人人敢怒不敢言。

有青沙縣受害女子不甘受辱,向當地法正申告。法正欲秉公行事,訟至縣法院。不料通判竟反判女子與法正串通構陷,女子入監,法正被逐職。

何繼廷本是青沙知縣,身兼律事,不忍國法受汙,向通判提請復審,卻遭莫名彈劾,剝了律職,降為縣丞。

李克載當時就道,別說他現在的身份只是海軍一員,便是以皇子身份來此,也未奉令巡查地方政務,更無權插手律法之事,找自己是找錯了人。國中自有法度,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何繼廷卻道,他已申告過都察院,幾月下來都杳無音信。前幾日又找呂宋巡按,求請復審構陷案。呂宋巡按卻暗示說總督此前本已留了情面,你何繼廷卻還向都察院申告,如今不僅官位難保,清白都再難留住。

眼見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得知皇子來了漢山港,何繼廷不得不破釜沉舟,求皇子為其出聲。

“呂宋已是周寧一人獨斷之地,此人乃我英華的胡惟庸!”

何繼廷甚至說出了這般決絕之話,視周寧如不共戴天的仇敵。

控狀還附有好幾份投告周寧欺壓良民,迫良家女子為婢的卷宗,顯然是何繼廷搜集來對抗周寧的材料。看著這些材料,名時地事俱全,李克載當時就信了。

周寧本就有這毛病,還記得母親和娘娘們回憶立國之前的舊事,提到楊春時就曾說過,楊春丟下家眷落草,周寧抓了楊春的妾婢行樂,逼得好幾人投江。

就這事來看,周寧品行就很有問題。母親都少有地埋怨過父親,說此人本是該殺之人,卻因從龍而寬宥。只是這麽多年下來,周寧也算是兢兢業業,又無大的劣跡,母親那話也是義憤,說過就忘。

此時回想,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督呂宋一地,就當自己是土皇帝了,可以為所欲為……

李克載當時非常憤怒,不等同窗開口,就接下了控狀,說要代何繼廷討公道,為那些受害女子聲張。當然,那憤怒更多是覺得周寧把他當小孩一般哄得團團轉。

可之後海風一吹,同窗一吵,李克載就覺得自己有些莽撞了,到底是不是要將這份控狀遞上去,他也開始猶豫不定。

同窗裏,劉何二人堅決主張扳倒周寧,安鄭兩人卻認為這事不單純,說不定是政爭,李克載身為皇子,就該置身事外。

李克載左右為難,管吧,這事真可能是政爭,仔細回想那青沙縣丞的話,似乎也有疑點,說到被降職時,言語很是含糊。

但不管吧,周寧逼害民女這事,不僅符合他的品行,漢山港船工所言,也佐證周寧在呂宋壓根不像他自稱的那般幹凈。

同窗始終沒有統一意見,此刻船就要到香港,李克載依舊拿不定主意。

正眺望山海,紓解心懷時,一抹連綿山影驟然從海面拔起,還漸漸逼了過來。

那不是山,是戰列艦,新造的戰列艦,十多艘巨大戰艦,帆影連成海上綿山,自伶仃洋方向駛來。

“是魯總領!魯總領親率主力艦隊出發了!”

同窗們奔到船邊,激動地嚷嚷著,李克載也從望遠鏡裏看到了旗艦的將旗,正是南洋艦隊總領,海軍中將,開國宣節候魯漢陜。

“看不列顛人還要怎麽跳騰!”

李克載也丟開糾結,拍著船欄,跟同窗和船員們呼喝相迎。待雄壯艦隊消失在南面天邊海極處時,心念通闊,已有定計。

“我去見個人,之後再做決斷。”

聯絡船在香港軍港臨時停留,同窗問李克載有什麽打算,他如此回答,引得四人同時發出了意味深長的低低笑聲。

沒理會這四個已向惡質跟班進化的同窗,李克載下了船,朝遠處一座醒目的建築行去。高而削尖,頂端還有巨大的鐘盤,那不僅是香港的鐘樓,也是香港盤宗天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