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章 王道之始

“通事館謝知事曾在政事堂講《寰宇政志》,王道社更直接列出我英華百年的陸海大敵,那就是不列顛和羅刹。臣雖不諳外事和商事,但以史為鑒,以我映外,也有一些心得。”

陳萬策半路出家,投段宏時門下,以真理之學重讀歷史,加之本就熟悉鬼谷子謀術,這些年經手政務,也已立下名聲。目前以門下侍中之職,跟江南行營總管劉興純、川陜總督吳崖,以及各省巡撫一同靖平國中,朝野都認為他很有可能入閣,成為第四位次輔。

陳萬策這一開口,顯然是要從歷史人文的角度談,李克載恭恭敬敬地伺立聆聽。

“不列顛,居於歐羅巴西北,區區島國偏隅,素無傳承,乃蠻荒而起。葡萄牙、西班牙乃至荷蘭人出歐羅巴,行船寰宇,不列顛人才銜尾而追。前三國相繼敗落,不列顛人雄踞歐羅巴,此時已有與法蘭西人分居雙極之勢。而其霸業東西急進,王道社以不列顛為海路宿敵,雖失偏頗,但觀西洋和天竺之勢,也不無道理。”

“羅刹,居於歐羅巴東北,亦然如此。羅刹之地本就苦寒,其國其民彪悍無畏,此時其國之所以能敗瑞典等北方大國,多賴其王彼得一世雄武大略,厲行變革。此外羅刹人還據東正教一脈,國中無道統之爭,與拒羅馬公教,自立國教的不列顛人份外相似。”

“寰宇大爭之勢,恰如我春秋戰國之爭,謝知事和王道社都言不列顛為海上秦國,羅刹人為陸上秦國,臣深以為然。秦國何以一統天下,這十多年來,人人都持天道和真理重解,該是已經說透了。”

說到秦國,李克載也露出了有些不以為然的神色,的確,英華一國重究歷史,秀才這一級的讀書人都已經有很深刻的認識。

秦國為什麽能一統天下?傳統認識無非是地利、人和,然後得了天時。

而如今的知識分子,經歷了從滿清到英華的轉變,對這個歷史過程看得更深了。簡要地總結,根本原因在於秦國是“舊世界”的邊緣,外於上個時代的利益格局。

當時勢變幻,特別是人口越來越多,社會關系越來越復雜,貧富越來越與傳統的等級制脫節,舊時的分封制再難維系住整個社會的運轉時,舊世界不得不革新求變。

此時中原各國不約而同地走向郡縣制,但作為“舊世界”的中心,中原各國的利益格局已積澱太深,包袱太重,變法都不完整,而秦國作為後起的學徒,卻能變法到底。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起點低,鉚足了勁向前搏,不行的話也總比別人血流得少。

不僅是基礎好,秦國變法的動力也足,跟富庶而優雅的中原各國相比,秦國算是一幫苦逼加粗人,為了過上好日子,一國同心,不以學習他人為恥。

“歐羅巴與我華夏各有不同,最大一樁差別是他們族群各異,言語相差。不像我華夏,書同文、車同軌,天下行郡縣已近兩千年,早立起了大一統的大義。歐羅巴諸國此時都還是分封制的底子,因此不管是不列顛還是羅刹,都不可能如秦國一般一統歐羅巴,但其國崛起的道理,卻跟秦國沒有太大區別。”

“羅刹雄主彼得一世的革新,有如秦國變法,所行樁樁新法,都學自歐羅巴的‘中原’。一旦他新制既成,自然要向外擴張。”

陳萬策以秦國代入,談了羅刹人為何能崛起,這只是背景,接著他話鋒一轉,回到了李克載的問題上。

“方才臣講的是羅刹人為何能有占土之力,而殿下問為何羅刹人如此熱衷於占土,即便踞了整個極北之地,還如豺狼一般,南下侵邊?答案很簡單,殿下該很清楚,極北之地甚虛,土地遼闊,所產卻不多,羅刹人對土地的渴求自非一般人所能體會。”

“這就像我華夏各地的農人,對土地也有不同感受一樣。西北貧瘠之地,數十畝才能養活一戶人,可江南腴膏之地,不到十畝田就能讓一家飽暖,甚至還能讀書。大家都道西北人粗獷,江南人秀致,卻不知在西北,不粗獷不足活,在江南,失小即是貪心不足。”

“恕臣說得粗俗,羅刹人久居苦寒,對土地的垂涎已深透骨髓,可他又不是瘋子,而是有章法。這種餓殍,入了酒宴,第一件事不是踞案大嚼,而是跑到每張桌子上去吐唾沫,先趕跑客人,再慢慢來吃。他想要的不是一頓飽,而是一輩子飽。”

陳萬策說得形象,李克載也嘿嘿笑了起來,覺得這比喻格外形象。

“臣接著說殿下問的第二個為什麽,為什麽我華夏做不到?”

“這一問本就問錯了,我華夏已經作到了啊。昔日黃帝出渭河,並炎帝,驅九黎,方有我今日華夏!不僅是占地,從關內到中原,再到江南乃至嶺南,本是煙瘴荒莽之地,今日也已阡陌縱橫,縱觀寰宇,有哪一族能如我華夏這般開疆拓土,立下數千年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