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憐香惜玉

聽到“李香玉”時還沒什麽反應,聽到後一句話,李肆面無表情,眼瞳卻是縮了又擴。

目光如手指,在小姑娘臉上又摸又揉,似乎還捏了捏有點嬰兒肥的嫩嫩小臉,讓小姑娘臉上的桃色轉瞬就熟了。

“怎麽不找你的山長傳話,直接跑來叩閽了?”

李肆淡淡說著,跟熟人閑聊般的語氣,以及這話本義,融進了太多背景。

之前李肆在朱雨悠那不小心看到一幅畫,一幅“寫真”,如果不是筆法稚嫩,意境柔麗,看得出是女子之作,落款更為“弟子李香玉敬筆”,他差點就要拔劍逼問朱雨悠是否出墻了。

由此這個名字就入了他的耳,小姑娘就在朱雨悠的天海樓藏書學院讀書,而她的本性……拿朱雨悠的話說,就是個特立獨行的搗蛋鬼,跟女兒李克曦是一路貨色,區別只在李香玉是文科,李克曦是理科。

現在當面細觀,李肆覺得,就面相而言,這小姑娘跟《紅樓夢》裏所述的林黛玉還真像,氣質卻是半點不沾。林黛玉就是一片玉白細瓷,捧在手裏,都怕被呼吸吹斷了,可這李香玉卻像是一卷磨得透亮的彈簧鋼,天生就不願屈成一團。

李肆心緒也有些浮散,從他的三娘,到之前所見的米五娘,再到眼前這個李香玉,都帶著一股叛逆的傲氣。到底是歷史大潮造就了這些女子,還是他才是叛逆之源,以至於這些姑娘們都被命運之線牽著,匯聚到了他的身邊呢。

他雖有怔忪,問話卻直奔主題。去年江南變亂,李煦逃奔嶺南,李肆看在多年“交情”,這幾年又替英華侵蝕江南出過大力,就沒怎麽為難。

現在英華復江南,百廢待興,李煦回了江南,以布衣之身閑居家中,但關系網還在,成了英華織造業緊盯的對象。廣州織造公司借著李煦的關系,在江寧壓榨當地織戶,還引出了江寧知府和江南按察使受賄案,眼下已鋃鐺入獄,聽候法司審裁。以法司使史貽直為總領,巡按杭世駿為主辦的專案組,給李煦定了十多條罪狀,擬判抄沒家財,終身監禁。

李肆這一問,意思是你的山長就是我的老婆,你不攀著這條線來找我私下求情,反而當面叩閽,居心何在?

李香玉小胸脯挺得直直的,脆聲道:“回陛下的話,小女子不願因私廢公,陛下也不會徇私枉法!小女子只求陛下能在這朗朗乾坤下,為小女子的爺爺主持公道!”

話說得流利,姿態也昂揚,可小姑娘捏在袖籠裏的手,卻在微微哆嗦著,指節更因捏得用力而泛白。

李肆此時才話歸正題:“公道……法司自會給你爺爺公道,如果你不相信國法,來叩閽也沒什麽意義。”

李香玉淚光盈盈:“小女子相信陛下,但不相信國法!爺爺現在只是一介布衣,無權無勢,即便有不對的地方,也不是他在害人!真正害人的是廣州的工商,是衙門裏的官老爺!為什麽小女子的爺爺被下了大獄,廣州那些工商只是被問詢,江南那些官老爺只是被停職?”

她越說越憤怒,小臉已全然漲紅:“小女子也仔細讀過國法,可法不清,理不明,就是官老爺操弄來卸責害人的工具!《皇英刑律》裏哪一條說了,幫工商和官老爺穿針引線的中人反而是主兇?”

這話跟之前李肆聽到的那些口號合上了,原來這小姑娘和她的同窗們,竟是舉著國法不公的招牌來叩閽的。

李肆蹙眉:“你到底只是想救你爺爺呢,還是來討伐本朝法務的?朕見你也算冰雪聰明,難道不知道,你今天來叩閽,外加你這番話,不僅救不到你爺爺,還可能害了你爺爺。”

早年李肆跟李煦可有“過命”的交情,後來也是因為利益糾葛太深,雙方才勉強算是化敵為友。復江南後,李煦沒朝北跑(當然是不敢向北跑),老老實實回江南作寓公,李肆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可現在李煦又跟工商官僚搞在一起,繼續仗勢斂財,狗改不了吃屎,李肆沒親自在卷宗上劈下一個紅叉,而是讓法司依法審裁,已是寬仁無比。

現在這小姑娘跳出來為爺爺討公道,不以私情動他,反而批判英華的國法和公道,李肆暗道,你爺爺當年在江南壓榨民人,替康熙雍正當狗腿子,還不知欠下了多少血債。真要還江南一個公道,就清算這些帳,已夠你爺爺死上十次八次了。

李肆自不會對著一個小姑娘發火,但心中怒意已漸漸升騰,原本對這李香玉還有一絲贊賞之心,現在卻覺得這丫頭也是溫室裏出來的,不懂人世疾苦,還有些挾勢逼人的深沉心計。周圍已有不少民人圍觀,自少不了一直跟著鑾駕跑的報紙快筆,她來叩閽,多半是想讓這事成為一國朝野廣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