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四哥和四爺

弘時當政不到百日,政令不出京畿,軍事毫無建樹。清人自己總結,六裏橋之戰,如果科爾沁的達爾罕王能盡全力,京城中滿人也能齊心協力的話,不過萬人出頭的“勤王軍”並不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只要贏了六裏橋之戰,“光緒新政”就有出頭之日,歷史也將會大不一樣。

可惜,之所以會有六裏橋之戰,而不是八裏橋之戰,來的是“勤王軍”而不是英華軍,原因就在於弘時、弘歷,滿人、漢人,都還想糊住門面,不願在南面主幹道上開打,而是在西面廣寧門外大戰。就從這一點來看,指望達爾罕王盡力,滿人齊心,根本就是幻想。

因此另有一派滿人看得更深,認為弘時應該及早解決弘歷,徹底清除滿人異己,瓦解原本的朝堂官府,代之以更嚴酷更徹底的“九旗治政”,這樣就能避免六裏橋之戰。到那時,不僅塘沽守軍不會有異心,可以封堵住大沽海口,聖道皇帝也會因江南等地的亂相而不再將注意力轉向北面,歷史走向就此完全不同。

如果說前者是幻想的話,後者根本就是癡人說夢了,龍椅上的血跡都還沒清理幹凈,弘時自殺第二天,弘歷就登基為帝,立年號乾隆,北京城一片歡騰。

因光緒年號未越年,弘歷指令抹除跟光緒有關的滿漢文档,就當這段歷史根本不存在,自己是從太上皇雍正手裏接的皇位,滿漢臣子莫不欣然以從,可見弘時不得人心到了何等地步。

時勢變遷,百年滄桑後,當滿人再度自新,才重新整理出這段歷史,但寫到弘時之死時,卻都不約而同地將弘時用火銃自殺寫成以寶劍自刎,在他們眼裏,弘時要以滿州古制重振天下,必然推崇滿州騎射,怎麽會用火銃自殺呢?

弘時的余漾還要在百年乃至更久之後才會復起,雍正十年十月,隨著乾隆登基,北京城喜氣洋洋,弘時是誰,光緒是誰,上到滿人宗親王公,滿漢重臣,下到旗漢小民,都已刻意忘卻,日子總得過下去……

當然,對小民來說,這喜氣是單純的,而對弘歷,對滿漢王公大臣來說,這喜氣就挾著濃濃的淚意。

“朕年號定為……乾隆,寓意普天恩澤,萬物盛衍,朕……”

弘歷坐上龍椅,改口稱朕,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同了,似乎自己就是天地之樞,乾坤之紐,自己打個噴嚏,都要影響到整個世界。

正自覺置身神座時,說到年號,“叔皇帝”的淡淡眼神又在腦海裏翻滾,李肆一巴掌拍上他肩頭的回味主宰了他的心神,如一股重壓貫透全身,不僅粉碎了剛剛湧起的非人感,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濃烈的酸楚襲上臉面,言語也哽咽起來。

“求請皇上頒詔,將《英清和平協定》公之於眾……”

新任軍機大臣,禮部尚書劉統勛叩首上奏,也是帶著哭腔。

允禵、崇安黑著臉,張廷玉、蔣廷錫白著臉,卻都沒出聲。弘時的選擇是復古狂賭,那是速死之路,而弘歷的選擇是忍辱偷生,還有活路,而且這份協定除了顏面之失,裏子似乎丟得不多,大多數滿人已覺慶幸不已,無人再對這份協定提出什麽異議。

有異議也沒用,“勤王軍”還占著廣寧門,乾隆皇帝要不履約,北京城就不再是大清的了。

“著翰林院速速擬詔……”

想到自己成了侄皇帝,終日活在叔皇帝的陰影之下,兩行清淚自眼角滑下,弘歷哭了。

且不說主辱臣死,這《英清和平協定》,第一條就將大清置於大英之下,再不是天下之主,華夏正朔,滿殿臣子轟然跪倒,哭聲一片。

“宋遼之約重現,我大清當有百年安寧!而時勢精進,我大清乃滿蒙相聯,無昔日遼金滅國之憂。南蠻如宋,此時雖盛,先賢言,盛極必衰,破滅指日可待。因此,只要我大清在,大義在,道統在,臥薪嘗膽,忍辱蟄伏,終有再起之時!”

一個朗朗嗓音大義凜然地說著,殿上眾人趕緊出聲附和,心中卻都不約而同地呸了一口,倒不是針對這話,這話立場太正,沒誰有意見,可大家對說話這人的意見就太大了。

這人是新任軍機大臣,左都禦史,吳襄。

這家夥之前不是叛了張廷玉等漢臣派,投到光緒皇帝弘時手下,成了總理事務處協辦大臣,還被擡了旗麽?怎麽搖身一變,又成了乾隆朝的軍機大臣了?

這就是滿殿王公重臣呸他的原因,六裏橋戰敗,樹沒倒,新政派的猢猻就散了,吳襄也不知去向。當弘歷入城時,大家都去接弘歷,這家夥卻出現在茹喜身邊,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新君即位,委任康親王崇安、莊親王允祿等滿人宗親為總理事務大臣,只辦理儀禮事,而軍國事權依舊收攏到軍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