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八月盛夏,日當正午,但凡樹蔭叢叢之處,都是鼎沸人聲,吃飯的,喝茶的,閑磕牙的,歇腳的,都在樹蔭下納涼。

廣州縣西關天廟本是一座土丘,自天廟重建後,買下了一直到江邊的土地,廣種高冠大木,多年下來,竟成鬧市裏的一處幽靜之地。此時林中擺開一圈桌椅,正是天廟開的茶館。

一桌半個時辰十文,茶水另計,便利的正是尋常人。靠著珠江一側的布設則上了档次,竹林環繞,亭台臨江,半個時辰一兩銀子,自然是富貴人專享。

不管是尋常人還是富貴人,繞著天廟灑開,各納各的涼,各吃各的飯,而喧囂聲則混雜在一起,分不出良庶貴賤。

“西北有羊有馬!南洲知道吧!?官面叫大洋州,番禹鳥獸園的袋獸和樹熊就是探險公司從那裏抓回來的!據說那裏草木繁茂,一望無垠,還沒什麽獅虎狼狐,最適合放牧。咱們國中缺馬缺羊,皮貨的價也一年比一年貴,那個什麽大洋州聯合公司憋足了勁地從北面販運馬種羊種,想到南州牧養,卻總是不得力。為啥?韃子攔著唄!官家說了,韃子不落教,打!咱們打四川,就是這麽來的。”

“打通了西北好啊,可以跟西北直接通商了,如果在南洲也養出羊馬,這畜生的生意可就要興隆起來了。看來咱們得多看看這方面的行當,對對,皮貨!”

臨江一間亭子裏,一群穿著絢麗細綢,戴著員外巾子的人正侃得唾沫橫飛,亭中石台上還丟著《工商快報》、《金魚報》等讀物,身後站了一圈膚色黝黑的少年男女,忙著給這些老爺們打扇沏茶。

“緬甸人殺了大明的永歷帝,官家要替大明報仇。之前還是好言相勸,讓他們納貢稱臣,認罪服法。可緬甸人一點也不領情,還把代咱們傳話的暹羅使節殺了。官家不想讓咱們老百姓平白流血,只是招呼暹羅和交趾人上去打。打了好幾年,占了緬甸人老大一片地,那緬甸人就是個無賴潑皮,還是不認輸。居然勾結西洋人,把暹羅和交趾人打得大敗,這下終於惹惱了官家,發大軍征剿,緬甸人……沒救了!”

“區區緬甸,就敢跟咱們叫板,也不掂量掂量份量,西洋人裏最強的西班牙人都夾著尾巴從呂宋滾蛋了……”

“嘿!說到當年打呂宋,我們總司就是從那時候發起來的,咬牙買了條破船,精心修好了,給大軍運送補給,現在已經有了十多條大船!眼下南洋不止是打緬甸,還要打馬六甲,好機會啊,咱們哥幾個是不是也湊個份子,自己來幹?”

林子裏,也有穿著布衣的樸素漢子聊得起勁,話語裏既有豪情,也有憧憬。

林子深處,一幫羽扇綸巾的書生卻在相互爭執,嗓門扯得比外頭的喧囂還高。

“琉球和日本的首尾都還沒有料理幹凈,一國就八面出擊,亙古未有!忘戰必危,好戰必亡,眼下這番動靜,已經不是好戰,而是癲狂了!”

“怕是武人裹挾吧,咱們這一國,最早就是武人推著官家立起的,之前十來年都安安生生,現在會不會有了以武禦國的想法?樞密院不入朝堂,終究是禍患啊。”

“不止是武人!西院的老爺們都是想著打仗的,靠著打仗,他們能供軍械給養,靠著打仗,他們能買俘賣奴!靠著打仗,他們能奪礦產田地!東院那幫王八蛋怕是被他們收買了,竟然一聲不吭,甚至同流合汙!跟西院一起麻利地批了軍債增股的法令,咱們得把東院都換下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幫麻衣士子情緒最為激憤,看他們的裝束,該是國中墨黨。

“武人什麽時候能定國策了?你們墨黨不要老搞樹敵同攻,挾民意自重這一套!這一套就是法術,當心惹了眾怒!”

“不在其職,不謀其言!你們別老是以百姓自居,去街上問問百姓,有多少反對打仗的?肯定有,一百個裏有三十個就不錯了。西關這裏,估計你還找不到十個,為啥?打服了緬甸,打通了西北,西關這裏的織造坊生意就更好了!”

“我倒是不反對打,可八面出擊,頭尾難顧,總要出點岔子,官家也不知是怎麽想的……”

另一群士子氣質沉穩些,但思路卻沒湊在一起。

爭吵聲傳入林中另一桌子,這桌人都是一臉疲憊,眼圈發黑,聽到這些話,相視一笑,笑意裏既有鄙夷也有無奈。見他們服色雖樸素,面料卻很考究,就忙著大吃大嚼,沒有雜聲,座次還排得很規整,以一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為首。眼尖的人就能看出,這是一幫官爺。

“有些仗是壓了很久,到現在不得不打,有些仗是提前打了,湊在一起,八面生風,也難怪國中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