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我們來談談宗主權

由海鰲船改造的商船駛過浦賀沖,進入了江戶灣,羅五桂站在船頭審視著浦賀沖,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卻被另一道目光刺得脖子發涼。

玉裏良,薩摩藩陪臣之一,薩摩藩派了島津盛常和他護送“上國天使”陳興華去江戶的幕府禦所。島津盛常對陳興華畢恭畢敬,這個玉裏良卻總是滿臉警惕。

羅五桂是北洋艦隊的衛朗將,海河號巡洋艦的艦長,白延鼎手下的幹將,以商船船長的名義駕船而來,雖沒穿著海軍的藍衣,身影卻始終扯著玉裏良的視線。那種沉凝肅重的氣質,擡頭就在找威脅來自何方的舉止,匯成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有些像他們武士,卻少了卑恭的一面。

羅五桂不耐煩地瞪回去,還冷哼了一聲,玉裏良垂下眼簾,腰也習慣性地曲了曲。

“對這倭人,還真不能軟了……”

“嗯,是啊,在南陽遇見的倭人都這樣,腰倒是折得勤快,刀子也拔得利索。”

範四海來了,跟羅五桂聊著,昔日的大哥小弟又湊在了一起,物是人非,卻因為都為國效力,情分還穩穩留著。

“安宅船?已經不怎麽能見到了,基本都是關船和小早,最大的關船也不過二三百料。”

“這點大?咱們的海鯉艦都能隨手欺負了。”

“日本船沒龍骨,就是船肋搭板搭出來的,要不怎麽在壬辰海戰裏一沉就是幾百條呢。用巡洋艦的三十斤炮去轟,還真是浪費。”

“在琉球也見過日本人留下的船,還以為是商船,原來那就是他們的戰船?”

範四海跟羅五桂聊著,話語裏充盈著炮火的熱氣。

“可這一戰真能打起來?日本人雖對我們警惕加防範,卻像那個玉裏良的眼神一樣,更多是畏懼,搞不好陳總司,哦,陳知事靠著一張嘴,就讓日本人開了門。”

羅五桂很不看好這趟出使的前景,當然是以海軍的角度來看。

“開門?官家要的可不是開門這麽簡單,這一戰必須打,陳知事的一張嘴,就是為此而去的。”

範四海另有感悟,羅五桂看向自己的昔日老大,心說大哥就是大哥。

換乘小船上了岸,幕府的一位老中迎了過來,遠遠就朝一身紫袍,烏紗帽翅搖曳的陳興華拜下,身後島津盛常、玉裏良和振甫信平也都一同跪拜。

玉裏良有些不甘心地磨著牙槽道:“上使閣下,薩摩藩已竭盡全力,為上國說合琉球之事,還望上使能體諒薩摩藩的苦心。”

島津盛常恭謹地道:“上國統禦萬裏,日本都只是下國,薩摩藩是下國之藩,琉球更是纖毫之地。還望上使能寬懷施恩,容薩摩藩在公方和上國之間有喘息之地。”

振甫信平也道:“數十萬中原子民都在日本,還望上使別忘了他們!和平……”

陳興華呵呵笑著,揮手虛扶,不置可否地點頭。

幕府禦所裏,吵嚷聲沖天,江戶幕府第八代將軍德川吉宗置身爭論聲浪中,面無表情。

“十一年前,十六位大明藩王之後祭天,將大明法統傳給了大英,中國的法統就落在了大英身上!這是毫無疑問的!”

“聖道帝是不世人雄,現在不過三十來歲,就已經光復了半個中國,還打敗了歐羅巴最強的大國西班牙,這樣偉大的君王,我們怎麽能違逆他的意旨?”

“當初我們鎖國,是因為天主教……不,羅馬公教禍亂天下人心。聖道帝也是禁絕羅馬公教的!葡萄牙人早就被收了澳門,西班牙人也被打出了呂宋,禍害已除!我們就該大開國門,效仿先輩,繼續尊奉中國!”

不少老中和奉行們都是這樣的主張,德川吉宗心中也在掙紮著。

中國,終究是日本的榜樣啊。蒙元時宋亡了,可不到百年,大明又站起來了。國勢雖不如漢唐那樣雄壯,財富也不如宋時那樣灼目,依舊如一條巨龍,霸居這世界的東極。

中國終究沒逃過三百年一大劫的命運,八十多年前,大明被滿清滅了,滿清到底是個什麽情形,不太清楚,可能滅掉大明,還安定了這麽多年,必然也是非常強大的。

沒想到,從中國南面驟然崛起復仇的漢人,建起了英朝,十來年就占了中國的整個南方,雖然還沒光復整個中國,國勢似乎比大明還盛,連盤踞呂宋那麽久的西班牙人都被趕跑,荷蘭人更奉大英為南洋之主,不敢再跨雷池一步。

幕府統治一國,將軍管領天下,雖然鎖國,耳目並不閉塞,對這個大英朝,幕府上下就一個結論:強大,難以匹敵。

我們日本,歷來都崇仰強者,這樣的鄰居,當然要低頭侍奉,努力學習。

可是……

自德川吉宗繼位後,迫於幕府的財政壓力,一力推行改革。不僅放松了鎖國政策,還在農事上下了大力氣。以“復幕府舊制”為口號,一面強化幕府對各藩的控制,也一面小心地撐開了透向海外的窗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