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私仇與公仇

負手環視這座破爛屋舍,林遠傅悲憫地搖頭:“這屋子,也是被南蠻害的,就算不是他們點著了火藥,也是他們來犯江南引出的禍害。咱們江南人,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他們廣東福建人,憑什麽來管!?”

眼見徐茂林神色有些恍惚,林遠傅再加了一句:“對了,你這個自以為懂世事的聰明人,恐怕不知道八十年前的舊事吧。當年嘉定三屠,江南血流漂杵,是誰幹的?是當今朝廷麽?不是!是李成棟!他被南蠻尊奉為什麽人?抗清英雄……南蠻的聖道皇帝,就是他的孫子!”

林遠傅深吸一口氣,篤定地總結道:“明白說吧,我知道你們這種人的想法,覺得南蠻是來搭救你們的,是來復華夏的。可事實果真如此嗎?剛才我已說得很明白了,南蠻根本就不把咱們江南人當自己人。今日還只是用商貨來壓榨江南,勾連官府中的敗類,逼江南人為工奴,異日陷江南,江南人人都要成南蠻的牛馬!”

徐茂林只是有點見識的小人物,如果他讀書再多點,“大義”再強點,說不定也就被後面這些話給說“通”了。而如果他腦子能再靈活點,臉皮再厚點,裝作大徹大悟,也就沒有後面的事了。

林遠傅是來發展社員的,如今他是諸葛際盛手下的幹將,諸葛際盛又是江浙總督李紱手下的幹將,擔著暗中聚斂江南人心的重任。這“大義社”就是諸葛際盛所掌的秘黨,而林遠傅負責大義社在松江府的發展。

徐秀林雖是大義社的人,卻沒什麽能耐,也沒什麽背景,這種苦傻之人在松江比比皆是,只能當大義社的外圍成員用,林遠傅之前不怎麽注意。甚至被活動成了囚力,他也沒理會過。

可沒想到,徐秀林竟然在囚力一事上表現出了足足的“氣節”,被金山衛退回了華亭縣,這讓林遠傅注意到了他。再由徐秀林查到他哥哥徐茂林入天主會的事,林遠傅覺得這是一個打入松江天主會的機會。

南北兩面議和,大清的江南官府跟英華的江南行營維持著表面的和睦,但私底下卻另有一番來往。林遠傅由諸葛際盛告知,李制台視天主教為眼中釘,不好在面上動手,但唆使民人在這事上作亂,讓民人通過天主教,更深刻地“認識”到“南北不兩立,英華非華夏”,這事關系重大。

所以林遠傅帶著大義社的人來了徐茂林家中,此刻見徐茂林臉色變幻不定,林遠傅還自得地暗道,沒多少人能頂住他這一番深刻的誅心之論,這個帽匠也不會例外。如果通過他混入松江天主會裏,造出諸多“業績”,汙了天主會的名聲,不僅上司諸葛際盛會更青睞於他,說不定還能入總督大人的眼耳。

徐茂林開口了,還帶著一絲怒氣:“天下就是被你們這種讀書人害的!道理進了你們嘴裏,就全變了模樣!在這江南,到底是誰在害我們民人?是誰在收那麽高的錢糧,是誰在一路關卡在收商稅厘金!?我們老百姓掙十文錢,八文錢都被官府剝去了,江南的官府,是南蠻的官府?”

“聽你那話,好像南面的人沒來之前,咱們江南老百姓過的是神仙般的日子似的。我徐茂林靠著一門手藝過日子,還算是好的,那些鄉間民人,交了錢糧稅賦,不也就是剛夠吃穿?遇著年景不好,還不得賣兒賣女?如今南面的人把米價降下來了,鹽價降下來了,甚至絲綢棉布什麽的價錢都降下來了,我們江南人的日子難道不會更好過一些?”

“南面的商貨確實礙了我們的生意,可只要下力,只要有心,南面也給了更多的機會。如果朝廷和官府不再攔著,讓南面的人能直接到松江府來設帽廠,我徐茂林怎麽也能當個作坊的班頭吧。”

徐茂林看向何鳳等服色光鮮的書生,眼中滿是鄙夷:“你剛才說的那些被南面害了的老百姓,怕都是何大老爺那種人物吧?往日他們定著行規,定著商貨價碼,吃得滿嘴流油,如今被南面的商貨和商代們擠垮了。他們跟早前被抄了家的鹽商一樣,倒真的跟南面有仇。”

何鳳頓時跳腳:“賤民!好膽!敢說我爹的壞話!”

徐茂林昂首挺胸地道:“有仇報仇,這沒得說,可你們不自己去跟南面打殺,挑唆著咱們老百姓出頭,這算什麽好……”

砰的一聲,一把椅子砸上了徐茂林的頭,正是那何鳳。將人撂倒在地還不罷休,掄著椅子繼續猛砸下去,嘴裏還罵著:“大字不識的賤人,你懂什麽道理!?爺爺說什麽,你就該聽著辦!跟爺爺犟嘴,還敢數落我爹!心都被豬狗吃了!”

“這不止是賤人,就是無可救藥的漢奸!”

“打死這漢奸!”

其他書生也沖了上來,板凳拳腳一起上,林遠傅原本還想說話,可回想剛才徐茂林那股跟自己正面對視的眼神,一股狂怒也在胸膛裏沖刷著,反手扯過旁邊的扁擔,重重地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