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江南路,敵友難辨

李衛和年羹堯的獻策,既是對“大義”的各自理解,也是為各自得利,而要得利,就得爭權。雍正把江浙民政都丟給李衛,軍務丟給年羹堯。但為相互牽制,年羹堯能插手民事,李衛還捏著江浙綠營。雍正自是抱著讓兩人同舟共濟的美好願望,兩人卻覺得像是裹進了一床被子裏,份外難受。

現在兩人將方向截然不同的方略獻上去,這也是要雍正點明,到底在這江浙,誰是老大?

李年兩人此時還滿心想著爭老大,可接著發生的事讓他們隱隱覺得,真當了老大,日子能過得安穩嗎?

園子外面喧囂不已,似乎有人要沖進園子,找上官討什麽公道。

“範大人,範憲台,求你救救我家老爺!”

“臯台老爺不管,憲台老爺你怎麽也得管管吧!”

一群女子尖聲叫嚷,本是清幽怡然的園子也變得熱燥難安。

就聽範時捷叫道:“這、這是兵事,本憲也愛莫能助。李制台和年大帥也在這,得他們來定奪!”

兩人愕然出廳,家人上前附耳,李衛的棒槌眉毛,年羹堯的砍刀眉毛,一同揚起,再一同耷拉下來。

杭州府知府席萬同一直沒到會,本以為是病了,卻不想是被南蠻劫了。這幫女子是他的妻妾,先找了代行巡撫事的按察使,被按察使推到範時捷身上,跑到杭州來找人,要範時捷出兵救人。

範時捷哪敢接這個攤子,趕緊推給了李衛和年羹堯。

李衛拱手道:“亮工,這是兵事,你得給個章程。”

年羹堯回拱過去:“又階啊,那就煩勞你出憲令了。”

兩人哈哈笑著,笑聲份外僵硬。

南蠻綁席萬同幹什麽?李衛心中有數,暗自發虛。早前他在江浙大揮屠刀,屠戮讀書人,席萬同是配合最積極的一個,這多半是逃到南蠻去的江南讀書人來尋仇了。救席萬同?自己脖子都還在發涼呢。

南蠻在龍門上陸後,他就將自己的替身侍從再度加倍,現在身邊沒個百八十人,他根本就不敢出衙門。席萬同這事,他壓根就不想沾。

年羹堯雖不熟悉之前的江南文禍,但也清楚,其他府縣主官不抓,就抓個杭州知府,此人肯定是招南蠻極度憎恨,不知道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這是江南本地的事,他這個外來戶可不想沾這責任。

兩人再想得深了,對自己早前的獻策都覺有些孟浪。雍正真要把整個江南丟給自己,自己能背得下,擺得平嗎?老大……不是那麽好當的啊。

雍正的批復來得很快,讓兩人既是沮喪,又是輕松。

雍正顯然也首鼠兩端,他的大決心已用得太多,在江南事上根本振作不起來。

雍正否定了李衛放棄在江南跟南蠻鬥,任其工商自由進出的方略。禦批很嚴厲地斥責了李衛這種“投降主義路線”,江南事關大清命脈,近半錢糧和三分之二的漕糧都出自這裏,如果他雍正不展露死保江南的決心,王公宗室和朝堂鄉野會怎麽看他雍正,怎麽看這大清?

讓天下人知道,江南現在沒丟,但三五年後就會丟,天下人會怎麽想?他們不會去想皇帝和朝廷是在臥薪嘗膽,是在壯士斷腕,他們只會認為,皇帝放棄了,大清快要完蛋了。大清快要完蛋都還是其次,首先就是他雍正的位置再坐不牢。

同時雍正也否定了年羹堯要在江南掀起一場大戰的方略,在雍正看來,這是搏一把就死的“機會主義路線”。他問了年羹堯兩個問題。第一是靠江南的綠營能打贏麽?之前龍門之戰,五六千綠營打兩千不到的紅衣兵,結果如何?江浙綠營十多萬,都是養尊處優,糜爛不堪,不敵南蠻一軍,這可是你之前自己在折子裏說過的話。

至於調陜甘乃至京營火器軍,想也別想。朝廷大軍,只有在江北和中原,靠著騎兵,還能有勝算,把他雍正辛辛苦苦好幾年攢起來的火器軍丟進江南這個泥潭,只有瘋子才會這麽幹。

第二個問題是,如此劇烈地攪動民人,後果是什麽?

雍正冷厲地提醒年羹堯。李肆並非早前李定國那種迂腐之人,以民對民這一招,就說明他夠狡猾,會推責。江南民人發動起來,最終會對付誰,這可是絕大的疑問。想當年,江西和湖南綠營,都能反了朝廷,真要用了此策,李肆怕是要從夢裏笑醒。一旦讓江南民人自己成軍,李肆立起當年朱元璋那杆大旗就夠了!

那到底要怎麽辦呢?

李衛和年羹堯的建議,其實就是雍正和大清在江南處境的兩個極端反應。雍正很痛苦,他不得不作權衡。

最終他的指示是,朝廷不能不展現死保江南的決心,因此松江大營要建,跟南蠻一直要打,至少看上去是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