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咱們都是狗腿子

移督蘇州,李衛一腦子漿糊。

不管是發布諭令的廷寄,還是在密折上的禦批,雍正說話歷來都嘴碎,恨不得臣子是提線木偶,照著他交代的步驟一二三四去辦就好。可這一次的諭令卻格外含糊,只說讓他看好浙江和江蘇兩省,整個江南都要把穩。

這麽大的變化,就這麽一句交代,李衛沒想明白。最初他以為雍正是要他整治李煦那幫織造黨,畢竟那家夥就在蘇州,他這總督衙門搬過去,就是要跟李煦同城打擂台。

可遞送密折的家人從內廷奏事處太監那打探到,最近雍正處置最多的事還是查家一案,讓李衛隱隱有了頭緒,查家這一案,方向有變呢。

隆科多被斷然拿下時,李衛還嚇了一跳,以為雍正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等整治查嗣庭時,才明白是要搬開妨礙新政的石頭。

李衛覺得隆科多腦子有問題,或者說一輩子的理智都用在那一夜了。那一夜隆科多真牛啊,他選誰當皇帝,誰就能成皇帝。如果不是選雍正,而是去找允禩,今上多半也成了籠中的金絲雀,而自己也該被放到了寧古塔。

可那一夜之後,隆科多就徹底傻了,以為皇帝還是由他擺布的,竟然在新政事上跟雍正唱起了反調。更招雍正忌諱的是,隆科多親手扶起查嗣庭等人,用作自家的朝堂班底,而查嗣庭這幫人,又都是以海寧為核心的儒士,公然結黨,這是忌諱再加忌諱。

或許隆科多覺得,自己這些事,跟膽敢受王公百官叩拜而不下馬,甚至有“皇上居北我居西”之言的年羹堯比,根本算不了什麽。可隆科多就沒想過,人家年羹堯是有國功,而他憑什麽跟年羹堯比?

現在好了,雍正都沒怎麽鋪墊,一揮手就拍扁了隆科多,還要把查嗣庭一黨朝死得不能再死之處整治,這力度讓李衛覺出了不對勁,似乎有偏題的跡象。

李衛沒什麽文化,對這文獄的琢磨,總是欠著一層,找來了自己的幕僚田芳商議。

田芳道:“這不是偏題,而是之前隆科多一事在偏題。”

這田芳也是紹興師爺出身,跟著李衛這沒臉沒皮的禦前紅人混了幾年,將讀書人的狡詐和李衛的江湖狠辣融在了一起,看事很靠譜,深得李衛信任。

“新政是皇上的正題,而這題的題眼在哪裏?肯定不是滿人,那就是在漢人,在讀書人身上了。隆科多不過是將滿人的心聲喊了出來,皇上新政,也是要滿人割舍一些利害,自要壓下他。但皇上馬上就發現,隆科多背後的查嗣庭,就代表著阻礙新政的讀書人。為了安撫滿人,為了掃平阻礙新政的讀書人,皇上自要下狠刀子。”

“怎麽震懾讀書人呢?辮子已經剃了,還要來做官的讀書人,面上服氣了,心中卻還存著一些腐儒的驕氣。從攝政王到順治爺,還只是從錢糧等事上打壓,後來讀書人自己把以文誅心這一套抖摟出來,朝廷學會了,就有了康熙爺的文獄。”

“如今皇上是用康熙爺的舊智,要在文獄上大做文章,讓那些心中還存著驕氣的讀書人老老實實辦事,別成天撚三搞七。”

田芳這一番講解,李衛頓時明白得通透,豎起大拇指,他既是贊又是取笑地道:“老田,你這讀書人,可真不一般。”

田芳嘿嘿一笑:“讀書人是為什麽讀書?學成文武藝,賣於君王家。別把我跟那些腐儒相提並論,那些腐儒,滿腦子還轉著修身齊家治國的東西,那些東西不過是蒙草民的,偏偏腐儒自己還信了。像我這樣讀明白了書的,跟大人您一樣,都是皇上的狗。大人揮爪,我管叫喚。”

李衛聽得渾身舒坦,拍著田芳的肩膀道:“沒錯!咱們都是皇上的狗,咱們這對狗,就在這江南好好為皇上守家!”

田芳也被拍得渾身舒坦,謀劃立馬出籠,“大人正清掃江蘇官場,拿了不少把柄,現在看來江蘇官場該是一清了。轉督的浙江,該走另一個路子,大人可將查家文案擴散開,最好再搞出一樁大案,以此呼應皇上的布局。”

李衛有些憂慮:“浙江就靠著南蠻,萬一動靜太大,整得讀書人又學張伯行主政江南那時,群起投奔南蠻,那可麻煩了。”

田芳嘩啦一聲展開扇子,搖頭晃腦,頗有一股名士風範,如果忽略他那禿腦瓢,以及腦後擺動的鼠尾小辮的話。

“該跑的都已經跑了,大人,眼下還留在江南的讀書人,可沒那股心氣。當年《明史》案,牽連江南文人無數,可有人起兵舉事?可有人轉投台灣鄭家?可有人棄官棄功名奔逃?沒有,有那份心思的,早死得差不多了。願意剃發,願意謀本朝功名的讀書人,其實心底裏跟田某一樣,都已當自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