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我想回家

廣州黃埔,無涯宮西面法司衙門,跟大理寺、商律院並稱法司三衙的刑律院裏,一幫綠袍紅袍官員正在閑磕牙。

“官家還真是袖手旁觀,讓咱們當這出頭鳥?”

“官家正泡在佛山制造局裏,搞那個什麽蒸雞還是蒸鴨的,這半年裏都沒怎麽細致理政,隱隱跟前朝萬歷爺一個德性了。”

“貴妃誕子,皇室有繼,眼見子女繞膝,官家也該是想松松氣吧。”

“按說這是好事啊,原本官家還說十年還相,現在聖道二年都還沒完,聽說尚書省兩位相爺,都是當日上本當日得印了!”

“好什麽啊,官家撒手不管,這朝政之責,連名帶實都壓在咱們身上了……”

“是嘍,做多錯多,眼見道黨那幫無毛小子跳得起勁,事情一旦沒處置好,官家轉眼看過來,朝堂就得有大動靜!”

各色閑語,都圍繞著皇帝偷懶為中心展開,漸漸向著宮闈內廷延伸。

“年中納了德妃,據說那位準噶爾公主,也定了新年封位,官家風華正茂,正是努力做人的好時節啊。”

“那準噶爾公主可得不了妃位,也就是個首嬪,聽說還有……”

上首一位紫袍官員嗯咳一聲,及時驅散了這幫官員的八婆狀態。

“我看你們,比官家還沉得住氣!衙門外頭又多了好幾十號人,陳舉都在找我抱怨,說連日狀況不停,他手下的巡差都已經快累癱了!今日不議出細致章程,就準備在衙門裏搭地鋪過吧!”

紫袍官員年紀不過三十,卻頗有威嚴,一番訓斥,眾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發雜音。

刑律院卿屈承朔,現在是法司使史貽直的手下幹將,協同史貽直整理《皇英刑律》,搭建刑律院,掌管一國刑法審裁,朝中人稱他為“屈小尚書”。一方面是跟他父親,被稱呼為“屈老尚書”的吏部尚書屈明洪對稱,一方面則是他所握職權之重,不下一部尚書。

年紀輕輕,就得高位,屈承朔卻無一絲驕燥之氣。他深知自己所負職責之重,而近日所辦的一樁大案,更應證了他的這番認識。

吩咐這個“專案組”繼續細致審查卷宗,核定細節,屈承朔換下官服,從側門溜了出去,如往常一般,要看看聚在法司大門口那些人的動靜。

數百人堵在法司大門口,跟巡警對峙而立。他們也沒雜亂鼓噪,而是舉著牌子,合著節拍,整整齊齊地喊著:“還我天理”、“匡扶正義”、“律法何在”等等口號。

沒什麽異常,周遭看熱鬧的民人也比往日少了大半,想是已經習慣了,人群中那種捏著鉛筆端著小本的報紙快筆也幾乎沒了蹤影。

但屈承朔卻清楚,這裏平靜了,輿情卻是不斷在鼓噪升溫,已匯聚成一股壓迫法司的巨力。這是繼年中扶南、勃泥拓荒風潮後,輿情的又一次盛宴。遺憾的是,他這個刑律院卿卻是擺上餐席,倍受燎烤的目標。

“都怪那範四海,幹嘛傻愣愣要投效過來,想必官家都當你是個燙手山芋……”

想到此事的來由,屈承朔長嘆一聲。

此事原本不是壞事,反而是大好事!

福州大海商範四海,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窺破大勢,或者是遭了施世驃什麽威脅,毅然帶著家族和動產投奔英華。此人家業鼎盛,大海船有數十條,是呂宋和日本海貿這個圈子裏響當當的大佬級人物。

範四海所為,是福建海商漸漸擺脫施世驃壓制,改變騎墻姿態的一個重要標志,為此朝堂異常振奮。不費一絲力氣,就能掘了滿清和施世驃在福建的銀根,同時還動搖了福建民心,為日後接下福建奠定了一樁基礎。

但這樁大好事,落在工商總會眼裏,卻是樁危機。

範四海身後聯著一頭巨獸:福建銀團,那幫福建商人手握數百萬兩銀子,以放貸獲利,業務遍及閩浙兩廣,甚至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欠著他們的錢。

李肆前世歷史裏,這個時代的福建人尤善料理銀錢,廣州洋行行商,多來自福建。如果說廣東人跟不列顛人很像,都是敢於冒險,敢於開拓,那麽福建人就跟猶太人很像,當然,比浙江人還是差點。

之前有英華隔著一層,工商總會裏的不少廣東湖南商人,即便銀錢受著福建人的影響,卻還只是外事。但範四海這麽一過來,若是帶動福建銀團也一並湧入,工商總會的老人頓時就有陪太子讀書的危險。盡管福建銀團的財力遠不如工商總會,但這幫人抱團,加之經營銀錢利害,工商總會很是畏懼。

李肆當初決意暫時不動福建,也有希望先攪動南洋,再將福建銀團和工商總會一並拉入到南洋熔爐中相融的用心。

但這範四海卻自己投過來了。工商總會甚至懷疑,他是福建銀團先推過來的一枚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