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戰衡州:詭異的敵我

樣式是綠營的號衣,料子卻是江南織坊的細布,腳上是布鞋,腿上裹著英華軍那種方便綁腿。頭上的涼帽還包著陽江產的桐油布,再見每人都斜挎著一個油布包,那是裝火槍彈藥的,謝定北嘴裏嘖嘖有聲。這衡州城守會的“城丁”,比一般綠營兵可是光鮮整齊多了。

這還只是身上穿的,取過一人持著的火槍,掂了掂分量,再嫻熟不過地掰開龍頭,撥弄扳機,又細細看了看被銅箍緊住的槍管,謝定北確認,這不是湖南自造的民勇火槍,而是去年英華民間鐵坊趕工出來的火槍。之前國內有讀書人在報上揭發商人向韃清走私火槍,說的該就是這些汰換品。

英華軍換裝永歷式火槍,兩萬多杆這種火槍就再沒了用處,連內衛和境內民人都不願用,可賣到北面,卻比清兵手裏的鳥槍乃至湖南民勇自造火槍強出太多,一杆五六兩銀子,也是十多萬兩銀子的大生意。

這是衡州府城北面瞻嶽門外荒地裏,謝定北帶著江得道等營中將佐正在“檢閱”衡州城丁一部。盡管謝江等人都是一身民人打扮,可這二三百城丁卻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一點也不敢怠慢。這幾十人說是青田公司的司衛,來此整頓城防。就著這個名號,他們都不敢怠慢。畢竟自家的薪餉是衡州城守會出,而青田公司則是城守會的大東主。

在這名號之外,有點見識的人還將這些人另一層身份傳開了,青田司衛?是現在的還是以前的?以前的青田司衛,那可是現在的英華軍!

去年宜章大戰後,北面朝廷就棄了衡州府,知府連帶衡陽知縣全跑了。原本衡州人都等著迎南面的“王師”,卻不想英華軍就在耒陽停下。滿城人不是北逃就是南歸,剩下的人正惶苦無依,卻迎來了青田公司。

這半年多來,衡州似乎成了一座世外桃源,不見官府,就靠著青田公司拉扯起來的各類會社自治。北面清廷和南面英華的商人在這裏大作生意,到得今日,衡州府城竟比以前還熱鬧。他們這些城丁多是之前的湖南民勇,也能在這份差事上掙到每月一二兩銀子,外帶若幹米糧,自是想著這平靜日子能繼續下去最好。

可最近風聲四起,說北面朝廷要打回來了,他們正議論紛紛,不知該如何自處。本著內心,之前年羹堯在湖南將他們攪起來賣命,事後連燒埋撫恤銀子都賴了個幹凈,加之南面英華軍以一當十,百戰百勝,這番權衡,三歲小兒都知道該選哪邊。

但他們多是鄉下人,哪知什麽天下大勢,就覺得北面朝廷終究是皇帝,南面卻只有個天王,皇帝可是比天王大的。而且北面治了天下幾十年了,龍椅上的康熙皇帝似乎長生不老,祖輩小時候都是那“吃糠喝稀”的皇帝掌著天下,現在祖輩老死了,康熙皇帝還穩穩坐著,那什麽英華天王,真能打敗康熙皇帝?

北面朝廷,還有康熙皇帝的名號,自小就在他們腦中印下深深烙印,積威太重,要這些城丁公然投效英華,他們也沒那個膽子。

所以,絕大多數人都想著,就這麽置身事外,只對付小偷盜賊多好?

可惜,時勢推人,“青田司衛”的要員現身,他們也只能以下屬姿態接受“檢閱”,誰讓人家捏著他們的薪餉呢。

瞧著這些城丁的淩亂站姿,再見到他們臉上的仿徨神色,謝定北心有所感,視線轉向這部城丁的“管隊”,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矮壯漢子。

“衡州城丁北哨管隊張震南見過大人!”

那漢子貓著腰一路小跑過來,拱手報名,謝定北樂了,我定北,你震南,咱們還真是一對呢。見這張震南的眼眉和身姿,他心中猛然一動。

“你……就是這般待上官的?”

謝定北下巴一側一揚,目光自那張震南的涼帽上斜掠入空,腰身挺起,左手背後,右手虛虛比劃了一個撩擺的手勢。那張震南幾乎是直覺反應,腰一下就軟了,啪啪拍著袖管,一個幹凈利落的打千請安禮就展了出來,直到膝蓋砸在地上,這才醒悟。

“以前是城守營的,還是哪處塘口的?”

謝定北朝旁邊的江得道眨眼,那意思是說,瞧,咱拎出一個綠營當官的!江得道被上司這諂媚眼神閃得直翻胃,他雖是下屬,卻又是營中天刑社導師。謝定北這個聖武會的成員,戰時是上司,平日卻總在他面前甩尾巴,讓他很是煩惱。

“小的原是城守營外委千總,大……大……”

那張震南不知道是被嚇住了,還是沒搞清這上官到底是哪邊的,開口結巴不已。

“以前你還真得叫我大人,現在麽……是另一番稱呼了。”

謝定北還真有心擺譜,以前他是湖廣提標中軍參將,現在他是虎賁軍後營指揮使,不管哪個身份,在這家夥面前都有足足的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