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引流決堤

有句俗話叫玩火者必自焚,操弄輿論,即便是在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全新舞台上,也很容易傷了自己,這點李肆早有覺悟。

收到範晉、於漢翼乃至段雨悠等人的一大疊急報,李肆不得不感嘆,在這種事情上,終究沒辦法做到拿捏自如,分毫不差。

就在他準備啟程回廣州,給這場風波揭開壓軸好戲時,變亂紛起。

第一樁是一些讀書人辦的小報開始走另一條鬥爭路線,不跟你說理,而是把你徹底搞臭。他們揭露英華多家工商“通敵”,特別是湖南一幫商人,正使勁向北面賣英華軍之前汰換下來的老式火槍,甚至還有小炮。激起大批“不明真相”的民人,特別是英華軍家眷的怒火。數千人圍了青浦工商總會,要接替安金枝任了會首的韓玉階給個說法。

韓玉階沒經歷過這個陣仗,說話不注意分寸,差點被白菜番薯甚至臭鞋破布埋了,直到他高喊我兒子也在前線舍命流血,這才脫了身。

第二樁則是工商的激烈反彈,讀書人的多家報局被不明身份的打手圍攻,連《士林》報局也未能幸免,襲擊者意欲放火,被報局之人發現,爭鬥中,主筆鄭之本遇刺重傷。

第三樁影響則更為深遠,《正氣》號召所有士子搞“哭孔”運動,要將討伐李肆“毀儒”的行動擴散到全境。

變亂已經不局限於廣州,肇慶和高州傳出有人暗中串聯,要殺官奪城的風聲,內衛總領周寧正求臨時處置權,而“允其相機處置”的地域範圍中,還包括了佛山這樣的要害之地。

其他細碎亂跡數不勝數,背後都隱約有一條線直通北面清廷。至於瓊州旗人意圖作亂的急報,也已經送到了李肆的手上,只是這已經是處置後的匯報,人都抓了,就等李肆一句話。

這些變亂,有些李肆早有所料,甚至有幾樁都是於漢翼放出的鉤子所為,有些則超出了李肆的預料,讓他暗自凜然。

“老師,鼓鼓勁吧,時不我待,你也得辛苦點了。”

李肆開始催一直悶在白城書院的段宏時,老頭滿臉憔悴,兩眼散焦,已是苦累了多日的神色。

“罷了,為了這個國,老夫就燃了最後的陽壽罷……”

段老頭鼓起再不顧肛裂腸斷的心氣,決絕地道。

“告訴雷萬重,這時候可管不得他屁股上的傷了,趕緊起來做事!”

接著李肆又派人向雷襄傳令。

“湯右曾趕緊動手,會試不能拖延,史貽直那一攤也必須收尾了,先把能用在這事上的條款整理好。”

李肆趕緊撒出一堆招數,黃埔無涯宮肆草堂,段雨悠也正在“催雨行動”總表的“引流決堤”一條線上作標注,將開始采取行動的各個人名用紅筆圈住。

“總算該收尾了,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要收到什麽東西……”

段雨悠還是沒怎麽看懂,但這兩月下來,她對李肆的感覺,已由那條條紅藍之線牽著,從最初的憤憤不平、不以為然,演變到現在的深深敬畏,還有一絲看待非人之靈的排斥。

“嫁給這樣的人,怕是天底下頭等淒苦之事吧,他似乎將人心盡數掌住了,而且都還不知他到底要的是什麽。”

“邪魔”這一詞隱約在段雨悠心中起伏不定,最終她只能眼巴巴看著,事情到底會是如何結局。

先動作的是白城書院,這兩個月裏,白城書院的《白城學報》一直在出,卻是自說自的天主大道,不涉足這場爭論。但在這一期,《白城書報》版首的文章卻像是從學理角度在論定這場風波。

文章名為“薛問——天道罰行不罰心”,是白城書院太平樓主薛雪請教老師段宏時的文章,文中薛雪問,天主大道有說:“天道罰行不罰心”,這話具體該做何解?行和心是如何分別的,天道又是如何罰的。

段宏時問答說,行和心的分別沒什麽高深的,心是人所想,行是人所為,人心所想,不及於外,人之所為,則是施於他人。天道及於人,為的是人人相濟。子曰,發乎情,止於禮,這裏面情就是心,禮就是行。一息間人心起念千萬,人自己都不能阻,這是天道許人外於禽獸,立為天地之靈的根本,自然是不會去罰的。而人之所為,善受褒惡受貶,比如非禮受人唾棄,偷盜乃至殺人要遭刑責,這就是天道在背後起著作用啊。

這一通廢話之後,文眼就來了,薛雪接著問,人除了心和行,還有言這一樁呢,言到底該歸為心,還是行呢?天道對人言是罰還是不罰?

段宏時說,你問得好,言者心聲,看似歸於心,可古人又雲一言九鼎,那就說明,言是有質的,也及於行。所以這人言,同時載著心和行。

如此來看人言,我們就能分清天道與人言,到底是罰還是不罰了。只及於心的人言,天道是不罰的。歷來士人諫國政,都有言者無罪之論,這正說明,歸於心的人言,是順應天道,罰此人言,就是悖逆天道。